他自认从没瞥见过谁的真心,见不到,识不得,如何能付出?
朱砂知道点到即止,停下片刻便煞有介事地一敲桌子,扯开了话题。
“行了说正事,世家那头已经全面知道了妖神入境,各大高手已经进入北洲皇城,不必再担心唾蛇会暗中袭击”
她抿了口茶,好似渴极了,长长呼出口气。
重尘缨也回过神,听见某两个字后眼神忽得一沉:“世家云阁吗?”
“除了云阁,谁还能调动其他两大世家”朱砂没有注意他细微的情绪变化,快速略过,继续说道,“另外,满月宴的事,宴玦让我问你是在外接应,还是跟他一起进去。”
重尘缨头一偏,直愣愣地盯着门外夺目的光线,扯了扯嘴角:“我就不能不去吗?”
朱砂呵呵一笑:“可惜,他给我了这个选择,但没给你。”
重尘缨眉头一挑,没有预想中的难商量,轻飘飘地便应下了:“既然他都这么说了,那我当然得跟他一起进去。”
“这是被我劝好了?”朱砂睁着眼睛,有些惊讶,“我还想说如果你不去,就说他伤还没好刺激刺激你呢。”
重尘缨抿了抿嘴唇,若无其事地扫她一眼:“两天没说话而已,不至于老死不相往来。”
“行,那你俩下次别让我传话了。”朱砂暗暗呸了一声。
人独是人
宴玦穿了身麻布的小厮衣裳,浅色的帽兜覆盖住整个头顶,只剩那簇系着银色发扣的细辫从耳侧的缝隙里掉了下来。
他手里摆弄着蒙面巾,并没注意到那银色的白亮晃在阳光底下格外显眼。
面庞忽然出现了一双手,不声不响地就往他耳侧伸了过去。
宴玦下意识就要按住这条找死的手臂,可刚冷下眼睛抬起视线便停了动作,任由他把那根辫子藏进了帽兜里。
“消气了?”宴玦故意淡漠着语气,手上的短巾却绕了几圈还没缠好。
“没生气”重尘缨笑着声,手却没立马收回来,而是落在了他脸颊上,“我看起来是那么小气的人吗?”
“嗯”宴玦扫他一眼,轻飘飘应了一声,还没被偏头从掌心上避开,就被掰住了下巴。
重尘缨把脸凑过来想要吻他。
宴玦眼疾手快却又淡定非常地把蒙面巾戴在了脸上。
亲吻被瞬间阻挡,重尘缨愣了愣,眼尾忽得一挑,十分知趣儿地退了开,将自己的蒙面巾戴好了。
得意于老鸨装神弄鬼的风格喜好,他俩现在的身份是芙蓉楼前来送酒的小厮。重尘缨打量着已经穿戴结束的宴玦,眼睛从上到下扫了遍那粗麻粗布的衣裤,不自觉摇了摇脑袋:“还是贵气点的衣服适合你”
他生得就是精雕细琢,家里又是朗朗庭宅财大气粗,光是每日单独编好、时而更换花样的发扣都尽显讲究,这样气派的人就算滚了一圈泥也能让亲近的人瞧出点突兀。
宴玦侧过眼睛,漫不经心地顺着话头往上爬:“行啊,毕城的金缕丝光彩动摇,观者眩目,每年都得往西洲皇城里上贡,你欠我的那身儿衣服不如就用金缕丝织一套,如何?”
那身儿衣服是在鬼域的时候欠下的,彼时宴玦被何浊划破了衣袖,在某个昏头的夜里,重尘缨便说要赔他一身衣裳。
也是他第一次对宴玦产生了点不地道想法的晚上。
原来宴玦一直记得也同样知道。
重尘缨眨了眨眼睛,眯在一起,顿时弯成牙儿:“你不提我倒还忘了,刨开云麾大将军的身份,宴七可是出了名的风流纨绔”
平日里眼对眼跟他相处的时候看不出来,可只要仔细回头想一想,就能察觉这人一打骨的骄矜病,穿着打扮求精求简而绝不求素、行事交好看眼看缘更看美人、风流潇洒处处留情又去而寡薄,尤其是那看似平淡实则跟头驴似的孤倔脾气,从来都只有我愿意而绝没有被迫,他可以主动邀请你吻他,而你却不能不禁允许擅自靠近。
重尘缨这还是头一次这么细致地琢磨一个人,从前只是个预估,揣度了个大概便自认八九不离十,可却忘了人不是众,人独是人。
这乍闪而过的想法叫他忽然意识到世界上不止有他真实存在,更不止有所谓的人性本恶劣。
他依稀记起自家师父的藏室里好像确有那么几匹流光溢彩的布料,便抱着手臂,答得信誓旦旦:“你若是喜欢,莫说金缕丝,白虎女帝最爱的软烟罗我也能给你弄来。”
宴玦勾稀薄笑,没接腔,只当他是撑场面的堂皇话,随口应承道:“行啊,等你的好消息。”
两个人混进相府并不是什么难事。
这满月宴的规制并不大,姜进海只请了族中的亲近以及朝中密友,加起来也不过才在院里摆了三四桌酒席,也无外乎宴玦这种重臣一概不知了。
若为了低调请得人少倒也情有可原,可真真进了府内,却发现别说歌舞乐伎,更是连红绸球花都少得可怜,安安静静、冷冷凄凄,像是在偷摸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可新添贵子有什么好要遮掩隐瞒的。
重尘缨同宴玦跟着芙蓉楼的人到了内院,装作小厮的样子从行车上卸酒。
宴玦一心二用惯了,手上的酒坛一个接一个地飞过,眼睛却目不斜视地穿行过径门盯着大院的动静。
而重尘缨来此三分为了任务,七分为了宴玦,如今反正有人看着,他倒干脆放心倾了十分视线落在宴玦身上。
凭那麻衣再俗再丑也盖不住一臂可绕的窄腰,尤其在胳膊托举时延展出倒三角的弧度,显得更为纤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