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玦在惊响里猛得回过神来,转正了脑袋,眉头骤然一紧,徒然咽下口冷茶。
果然夜晚真会叫人一时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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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两人始终沉默。刚从小茶馆里走出来,便有玄甲卫迎了上来。
“将军,昨晚一切如常,杨凌的尸首被东洲使团扣留,多得柳大人力排众议,现下已经送进玄甲卫,仵作也已经到了。”
“柳文尚?”宴玦嗯了一声,“没想到关键时刻还挺靠得住。”他转头看向重尘缨,冲他偏了偏头,主动开启了昨夜之后的第一句话:“去一趟玄甲卫?”
他料想会是一个干脆的答应,但重尘缨摇了摇头,扯了个稍显牵强的笑:“不了吧,这两日耗了太多精力,就先回去休息了。”
宴玦眨了眨眼睛,嘴唇开了又闭,却又什么也没。半晌,才淡淡开口:“行,鬼域的事还得向陛下呈报,到时我再叫人接你进宫”
重尘缨盯着他,半弯着眼睛点了点头:“好。”
他答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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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杀我吧
“将军,依属下之见,杨宗师致命伤有二,皆在胸口处”仵作向宴玦解释道,“第一道是鹰爪形贯穿伤,直穿心脏,一击毙命;至于第二道则是在死后直接将心脏从胸膛中扯出,伤口牵连扩大,以至将从前的伤痕掩盖,不易被察觉出。”
宴玦难得紧拧了眉头,脸上那层薄薄的皮几乎挤成了股麻绳。视线顿在杨凌的尸首上,若虚能化实,便像刀割刮肉,生生又历了遍凌迟之刑。
此刻的杨凌已与刚死之时大不一样:白瞳变成了正常的活人眼眸,周身袅绕的鬼气也全然消失不见。
真正为鬼所杀的人,白瞳是不会消失的,这是在死后刻意添上去的,为了掩盖被妖所杀的真相,误导宴玦怀疑到鬼的头上。
“真正死于鬼手的人怨气会刻进肺腑,少说也会停留二三月,绝不会在一日两日内便全然消散,留下怨气误导将军判断的人,必是居心叵测,甚至和妖族有所牵连啊。”
他半眯起眼睛,意识里朦胧混乱的短线终于复合接拢,碎片的线索串联,凝成了一片实,全都指向了一个人:重尘缨。
“若真如你所言,杀杨凌的那只鬼在凡世依然修为极高,那么在鬼域,肯定也不会籍籍无名”杀杨凌的鬼,他一直在引导自己杨凌是为鬼所杀。
“那你觉得八方将军会违抗白阎罗的命令吗比如,和妖族”和妖族勾结,他一直在引导自己相信是鬼域涉足了凡世。
那个让他如何理不通的逻辑在此刻终于浮出水面。那个多出来的局外人,就是他,甚至还一直光明正大地待在自己身边。
多么刁钻的一个局
重尘缨。
敢如此戏弄自己的,是当之无愧第一人。
你怎么还敢
料宴玦平日里再怎么淡定无谓,这会儿也少不得阴戾了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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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尘缨抱着手臂靠在窗边,眼睛看似向下瞟着一楼车水马龙的铺面,实际却视线飘忽,不知在想些什么。
何浊从门外大大咧咧地推门进来,一眼便瞧见了他这副低沉模样,他旁若无人地扯了椅子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哟,我还什么都没说,您倒还先郁闷起来了。”
重尘缨偏了眼睛,语气是罕见的冷淡:“大师父找你了?”
“哪能不找我,宴将军伤口上停留的是我的怨气,跳黄泉里都洗不清,你说随便来个什么鬼大夫治一治便好了,怎么就好巧不巧遇见尊主出门溜达了呢?”他语似连珠炮,说个不停,还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尊主那威压跟宰鱼似的,我脑袋都差点开瓢。”
太多的话让他口齿发干,仰头将杯里的水一饮而尽:“公子,您玩儿得倒开心了,罪可全遭我头上了。”
重尘缨听着他泼皮的语调,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讥诮回去,只勾了点牵强的笑:“她还说什么了?”
“叫我随便你干什么,只管听命便是”他终于注意到重尘缨不对劲的情绪,却忽然捏着怪腔笑了起来,“你这表情不对啊此前作妖的时候可没见你这么一副不乐意的样子”
“你不会是”何浊一抬下巴,毫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后悔了吧?”
重尘缨不接话,舌尖抵住上颚,徒然咽了口口水。
这反常的表现让何浊顿时站了起来,像看什么新鲜玩意儿一样打量着眼前的人:“这可不得了啊,宴将军除了有时候说话难听了点,的确没得挑,要我说你看上人家也正常”
“我什么时候看上他了?”重尘缨一皱眼睛,开口便反驳。
无非是忽然之间道德滋长,让他稀薄的良心有损,惴惴不安,否则怎会如此瞻前顾后。
戏弄位高权盛、身负重任的大将军,的确过意难去、风险更甚可他行事何时考虑过后果?
“行行行,您说得都对。”何浊懒得跟他掰扯,只夸张地一扬眉毛,想要去拍重尘缨的肩膀。
可掌心还没挨上,便被一道劲风甩了出去。
“砰——”
窗弦轰然断裂,宴玦自外乘风而来,周身聚起的强烈气旋冲破阻碍,将挡事的桌椅木架尽数掀翻在地。
重尘缨无端舒了口气,任由宴玦扣住自己的咽喉,将后背毫无阻拦地狠撞在墙壁上。
喉腔里倒流出一管腥血,顺着唇角溢出下滑,滴滴落落地流进衣领深处。那血半塞住口鼻,连同被挤压的咽喉一同晦涩了呼吸,叫人甚至连面色泛出了淡淡的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