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音终究于心不忍,朝女人挤出个笑容,“好的妈妈。”
他觉得他的母亲比他还要不成熟,年过四十还抱着不切实际的梦。
没关系,没关系,他这样安慰自己,别人能做到的事情他一样可以。
接下来的几天,楚音继续奔波于面试,期间还顶着巨大的压力抽空去了趟学校。
临近期末,学校开了课,他一踏进教室,喧闹的室内刹那安静了下来,各色的目光投射到他身上,嘲笑、讥讽、厌恶,让他想拔腿就跑。
但他已经缺勤两次,如果再这么下去,挂科补考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所以楚音硬着头皮坐在了座位上,度秒如年。
实习没着落,学业落下了,楚音的人生一团糟,但也不是没有好消息——陈邵风终于同意离婚。
(二更)
陈家委托律师出面跟楚音签离婚协议。
不用再见陈邵风让楚音轻松不少,他没有任何犹豫地签下自己的名字,当天就把自己的东西从陈邵风的住处搬走。
他是净身出户,拿了证件、几套换洗的衣服,囤的两袋狗粮和剩下的几十个罐头,以及陆书凌送给他的向日葵乐高、一本有些年头的笔记本和一把已经坏掉的伞。
笔记本夹着他十五岁时写下的遗书。
那时他刚发现楚逸和陆书凌不为人知的关系,意志消沉,为自己的单相恋以失败告终难过,也为无力解救陆书凌而挫败,但只是这样还不足以他产生死亡的念头。
打垮他的是在学校卫生间听到的一段对话。
同龄人肆无忌惮地嘲笑他的母亲是个不要脸的妓女,甚至意淫女人是用什么样的姿态去讨好他的父亲,接着又议论楚音跟他妈妈是一样的货色,长了一张一看就不安分的脸,长大后也是个只知道讨好男人的臭婊子。
楚音继承了父亲的英气和母亲的柔美,这样过于出众的外貌没有给他带来好处,反而让他遭受了许多非议。
在楚逸还没有发话之前,甚至有人想剥了楚音的衣服拍照——虽然在他的激烈反抗和及时赶来的老师的阻止下没有成功,但直到今日,楚音依旧对镜头有着深深的恐惧感。
所以那天司立鹤给他拍照时他的挣扎和痛苦都真真切切,只不过因为对方是他认定的爱人,所以他选择容忍。
言归正传,躲在卫生间里的楚音冲出来跟诋毁他和母亲的人打架。
他当然没打过,被摁着扇了两个巴掌,看着霸凌者丑恶的嘴脸,愤怒又悲伤的楚音第一次想到了死。
那天晚上,他给张连枝写了一封决绝又稚气的遗书。
“妈妈,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了,你不要为我难过,因为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我不喜欢楚家,也不喜欢现在的学校,你肯定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样欺负我、辱骂我,我讨厌他们,等我死后,我也不会原谅他们的。”
在写这封信时,果果趴在他的脚边,似乎感觉到他将要离去。
楚音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他对果果更好了,好吧,其实他有点害怕死亡,如果有果果陪着他,他就没那么恐惧了。
所以他接着写,“妈妈,我要和果果一起离开,请祝我一切顺利。”
楚音期待着他的死亡能唤醒母亲,也许他还存了一点报复的心理,既然我反抗不过,那就用我的离去来惩罚你,但他忘记了,不被重视的人就算烟消云散也只能换来一时的眼泪。
楚音最满意的死法应该是割腕,他想象着他的血放满整个浴缸,等楚家的佣人发现他时,他的尸体已经腐烂,那画面一定会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天啊!懦弱爱哭的楚音居然不怕疼,用那么尖锐的刀子割开自己的血管,勇敢地奔向了死亡。
可惜这个死法被他否决了,他没有办法对着果果下手。
所以楚音决定抱着果果跳江。
计划执行的那天,他给果果戴了红色的领结,像一个即将奔赴战场的勇士雄赳赳气昂昂地出了门。
他不是一个好运的小孩,刚走出家门没多久就下了雨。
萧瑟的秋雨将他淋湿,他的勇敢随着冰冷一并褪去,他开始害怕,不受控地想象溺水窒息的痛苦。
江水会很冷吗?会有人发现他的死亡吗?会有小鱼啃食他的尸体吗?
果果好不容易才活下来,他要那么自私地剥夺果果的生命吗?
他边畏惧边给自己壮胆,不自觉地流下眼泪,抱着果果嘀嘀咕咕,来来回回是我不怕三个字。
老天似乎感应他的退缩与惶悚,给了他一次反悔的机会。
雨雾里,一个中年男人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打断了他赴死的路,语气和蔼对他道:“你好,我家先生让我给您送伞。”
楚音吓了一大跳,头顶撑开的伞已经为他挡去一部分风雨。
他愣愣地在男人的示意下抓住伞柄,往不远处的车子看去,窗户隔绝了他的目光。
他就这样拿着伞、抱着狗在路边站了好一会,直到望不见车尾才想起来他没对送伞的人说一声谢谢。
天降的温暖将跟死神博弈的楚音拽回了人间。
楚音抱着果果回家,他冻得嘴唇发白,却仍记得那天雀跃的心情。
他在遗书空白的地方加上一段,“妈妈,今天下雨,我遇到了一个给我送伞的叔叔,也许这个世界并没有我想的那么糟糕。我要活着,好好长大,去过我自己的人生。”
右下角标上日期。
七年过去了,当二十二岁的楚音再打开这封尘封的遗书,悲哀地发现,当年许下的壮志豪言并没有实现,他变成了一个糟糕无能的大人,什么都没能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