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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车上下来,迎面扑过的冷风彻底吹灭梦里最后一丝暖意,方冉怀加速步伐,在天边残存最后一丝亮光时进了疗养院。
疗养院里依旧没什么人,这里没有新年旧年之分,把亲人送进来,几乎意味着分离。
方冉怀从来不敢探究纪泽兰是怎么生活的,但转念一想,她清醒的时候太少,自己又都陪在她身边,那么剩下的日子浑浑噩噩地过,对她来说也许没那么糟糕。
可他错了。
当他看见房间里孤坐佝偻的背影,他就知道他想得过于简单。
在等他来的时间里,妈妈要怎么度过这清醒的时光呢?
是会重复回忆那天发生的事,还是不停后悔没有抓住离开北川的机会?
会不会有那么一瞬间,她也会将怨恨放在他身上。怪他成为她的软肋,禁锢她,又束缚她。
“小冉。”察觉到他的存在,纪泽兰先一步回头。
她已经很久没有清醒过了,前几次来看她时,纪泽兰总是害怕他。
大概是怕他和方卓同样的眉眼,于是对自己亲儿子如同看见不祥之物降临般惊恐,她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躲在护工身后,迟迟不肯出来。
“妈。”
方冉怀强压下颤抖的声线,站在原地动也不敢动,只能试探问道:“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没什么不舒服。”纪泽兰朝他招手,“你怎么穿这么少,外面冷不冷?”
直到得到母亲的允许,方冉怀才终于靠近一点。
路灯不知何时已经亮起,暖黄色灯光映在积雪上,显得格外温馨。
屋外寒风刺骨,好在有妈妈在的地方,还尚有一丝温暖。
纪泽兰清醒了一整夜,方冉怀便留在疗养院陪了她一晚上。
他搬来椅子坐在床边,像小时候妈妈给他讲故事般,也撑着脑袋一边轻轻拍打她肩膀。
他的动作显得有些僵硬,但纪泽兰还是很受用,她目光深深凝聚在方冉怀脸上,想要多看一看他的模样。
“妈,你还记得……”话说一半,方冉怀又有些犹豫,最终他摇摇头,换了个话题,“明天就是除夕了,你知道吗?”
“我知道,明天就是除夕了。小冉,和妈妈一起过新年吧。”纪泽兰看着他,柴瘦的手摩梭他手背。
方冉怀轻声回应:“好。”
护士小魏是被喧闹声吵醒的,她昨天上的夜班,一直到清晨才睡了一会儿。
嘶喊声贯穿整个走廊,她还以为哪儿起火了,一个激灵就从护士台边弹起来:“怎么了怎么了!”
正巧来上班的王姨路过,两人一起往房间赶去。
屋内,纪泽兰情绪激动蹲躲在床边,方冉怀手足无措站在门口。
地上一片狼藉,看起来像是纪泽兰把能扔的东西都往方冉怀那边砸过去留下的痕迹。
“别过来!你不是死了吗,你不是死了吗!”纪泽兰崩溃尖叫,浑身发抖。
“兰姨!”小魏和王妈赶紧把人搀扶着,安慰道,“没事儿了啊,他是已经死了,不用害怕了,不用怕。”
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在场所有人都有了经验,小魏一边安抚纪泽兰,一边给方冉怀使了个眼色,后者只是抿着唇沉默,又多看了纪泽兰一眼,将那句新年快乐咽进肚子里。
等到纪泽兰恢复往常的木楞平静,方冉怀便不再过多停留,又续了一年的费用,和护工打了声招呼后就自行离开。
一直到他背影彻底消失,小魏才叹了口气:“你看小方,跟我弟一样的年纪,已经能支付得起这么一大笔疗养费了,再看我那个整天只知道打游戏的弟弟,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话也不能那么说啊,小方都瘦成什么样了。”王妈摇摇头,“能玩也是种福气,你以为人家小方不想玩啊,那不是没办法吃喝玩乐吗。听说连书都没读了,肯定一天到晚都在打工挣钱呢,可辛苦了。”
“他才19岁吧,那岂不是连大学都没读?”
“他去上学了谁养他老妈呀,哎,每次看见小方那个样子我都难受,真不知道这么多年他怎么熬过来的,连个手机都没舍得买新的……”
已经走出疗养院的方冉怀自然没听见这些谈论,他去附近银行打算查查余额,正输密码时发芽来了电话。
“最近怎么样?生活费还够用吗?有新活要接不?”
电话刚接通,方冉怀还一句话没说,对面就已经甩了三个问题过来,他看着账户上的存款,挑眉:“不接。”
“哎哎哎,不是什么违法犯罪的活动,你先听听再做决定呗?”
刚把纪泽兰送进疗养院时,方冉怀身上根本没多少钱,几乎连一顿像样的饭都吃不起,为了保证母亲的生活水平,高二开学不久他就办理了休学手续。
由于急用钱,又没有像样的学历,他只能接来钱快的日结活。
画室模特,酒吧营销,发传单,送外卖,跑腿,只要是能挣钱的活,他便全都干。
他的睡眠时间被压缩得很短,为了多存点钱,一天的时间都被他拿来三班倒。同龄人这时都在教室里学习,他却过早地穿梭来往于人世间。
和发芽认识是在游戏里。
休学后,他唯一的娱乐是睡觉前的几把游戏时间。
电脑是多年前纪泽兰买给他的,现在已经算半个老古董了,导致在游戏开黑途中会经常卡顿掉线。
该团的时候人没了,该支援的时候又卡在原地不动,遇上脾气不好的队友经常会骂他几句,他从没往心里去,直到那次遇上发芽。
他骂他:【哪里来的智障啊,是不是从小发育不良啊,滚回去找你妈喝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