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地醒来片刻,无人逐她,杨五便又睡过去。这一觉睡得深沉,再醒过来,身体除了有些虚弱无力,已经没有别的异状。她望着青色帐顶,静躺了片刻,待力气渐渐恢复,才起身换衣,走出了寝室。
上一次从这里出来,还是苏蓉背着她离开的,杨五对这里的印象委实不太深刻。拐了几个弯之后,还见不到洞中碧潭和那一丛映玉竹,杨五就知道自己迷路了。她只好折身往回走,却不知道在哪处又走错了,面前又出现了陌生的岔路口。她不禁犹豫起来。
正想向左边的路口迈步,却听身后男子低沉的声音道:“这里。”
身后什么时候有人了?她没有听到一点声音。回头,眉目俊秀的青年静立在走廊尽头。青色对襟长衫裂开襟口,没有穿里衣,露出一片结实的胸腹。他好像……总喜欢这样穿。
“这里。”他再次开口。
杨五慢慢朝他走去。她身体还有些虚,走不快。冲昕看着她,待她走到近处才转身,步速不疾不徐。杨五便跟在他身后。
洞府里到处都镶嵌着明玉,光线柔和,不知道此时外面是什么时辰。杨五抬眼,前面的人肩膀宽阔,背影颀长。走路的时候步履平稳,只有青色的袍袖微微晃动,一路静静的领着她向外走。
很快,前面的路开始有了熟悉的感觉。走出一段走廊,前面豁然
开朗,碧色潭水如冰翡,翠绿劲竹在暗金色光束中微微摇曳。洞府中亦见到过其他胜景,此处却是杨五最爱。她不由得停了停脚步,目光柔和。
再抬眼,俊美的青年正静静看她。
“前面的路我认得了。”她说。
他颔首,转身向回折。杨五微微垂首,青色衣裾在视线中水波漫过一样擦身而过。再抬头回眸,身后已经空无一人。
杨五微微勾起嘴角。这次没人催她了,她便站在水潭边,好好的欣赏了一会儿那丛映玉竹,却发现那束垂落的阳光颜色越来越暗。转身离开水潭,穿过宽阔的长廊,绕过碧玉屏风,便是道君待客的大堂。
走出洞府大门,就看见天边云如火烧,已是黄昏。她大约又昏睡了一个整日。
杨五慢慢向前走,洞府大门前是一片开阔的平坦之地,走了一段才到尽头。没有栏杆绳索,尽头便是高崖。
向下望,黄昏中群群飞鸟归林,薄雾如烟。向上望,隐隐有一队英武男子,脚踏飞剑巡视群山。如披云霞,又如流星飒踏。许多飞行法器交错而行,映出的流光,映得夕阳都暗淡了。向远处望,山峦叠嶂,更是有荡胸生层云之感……
这是,她困顿于破蔽山村时无法看到的景象。杨家爹娘说,去修仙的人,谁还会回来呢。此时此刻,杨五理解了。
她一直站在崖边,望着夕阳西沉,望着星子在夜幕中一颗颗亮起。直到再次感受
到那与被精神力窥视极为相似的感觉,才拉了拉襟口,慢慢朝半山走去。
天洞上垂下来的暗金色暮光已经交替成了青色月华。玄冰寒玉床上,冲昕收回神识,眸中闪过一丝怜悯。
“徐寿。”他轻轻的唤了一声。
杨五走了一小段路,便没法继续走了,因为太黑了。本来还算明亮的星光,被道路两侧的山石和不知道生了多少年的大树的枝叶遮蔽,青石山道上,便漆黑不见五指。她这身体没有能在夜间视物的能力,只能一步一步的摸索着往下走。
忽然好像听到有人唤“杨姬——”。杨五停住,回头。很快,就看到有光,那光来得极快,第一眼看着还在高处,三五个纵身就到了她身边。
“徐兄。”她唤道。
徐寿把晶灯举高,给她照明,笑道:“道君命我送你。”
道君啊……杨五点点头,跟在他身后。
“你要的药锄、药铲,我今日已经领了来,待会便给你。杨姬还有没有别的需要的?”
“多谢,暂时想不到。”
“想到了告诉我便是,咱们峰上这些琐事,都是我在做。”
“徐兄……”
“嗯?”
“徐兄今年贵庚了?”
“我吗?”徐寿笑了笑,笑容里有一分无奈,“我今年二十有七了……”
苏蓉说,外门弟子三十不筑基就要放归……杨五沉默了。徐寿像是猜到了,回头笑道:“肯定是苏蓉那丫头背后说我了。”
杨五道:“抱歉……”
“
杨姬不必介怀。”徐寿转回头去。
两个人沉默的在山道上慢慢行走。夜色深沉静谧,能听到一些小兽发出的声响。
“徐兄……”杨五忽然又开口,“可想过将来?”将来,若三十仍未筑基,何去何从?
徐寿停下脚步,转身看她。她未说出口,徐寿却懂了她的意思。他看了她一会儿,却道:“杨姬在担心自己吗?”
杨五缓缓的点了点头。她是冲禹找来为冲昕解毒的,照他们的说法,大约两到三年便可事了。那么,然后呢?她又何去何从。若说之前,她是想着走一步看一步,今天她站在崖边,望着如斯壮丽景色,却再难不去想将来。
“杨姬不必担心。”徐寿轻声道,“杨姬和我不同,你不过一弱女子,且不能修行,人生不过一甲子。这么短的时间,道君总不会吝于给你一个安身之所。”
所以她的将来,要依赖于旁人的慷慨与否吗?杨五沉默了很长时间,摇了摇头,向前行去。
一路无话。
直至到了竹舍,杨五与徐寿点头道谢,走进小院,徐寿却忽然开口道:“杨姬!”
杨五回头。
“翌日杨姬若是离开了长天宗没有去处,可去越国都城寻安陆侯府寻我。富贵或许不能,给杨姬一些庇护总还是可以的。”他说完,却苦笑,“当然,前提是,如果家里还有我的容身之地……”
杨五看着他,把已经掩上的柴扉轻轻打开,缓缓道:“时
候尚早,徐兄不如进来喝杯茶……”
琉璃晶灯挂在屋檐下,黑窑小炉置于廊上,两人于廊庑之下对坐。杨五把茶具一一摆好,动作娴熟不失优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