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化吉撫著霞帔上的翟紋,便想到,若是等王家知道哪怕她出了閣還要受制於謝狁,不知道臉色又將如何好看。
但那到底是日後的事了,李化吉無暇顧及,眼下只一心學習大典禮儀,又督促檢查李逢祥的功課。
終於到了正日,日出前七刻,太和鐘響,皇帝便需得起駕從大明宮至圜丘,這一路上,不能坐馬車,只能步行。
祭天大典繁瑣,有迎天神、奠玉帛、進俎、行初獻禮、行亞獻禮、行終獻禮、撤饌、送帝神、望燎等程序,之後仍是步行回宮。
莫說李逢祥了,就是李化吉也被累得人仰馬翻,可惜回了宮,還要宴請大臣,以示聖恩寬厚。
李化吉只得打起精神,提醒李逢祥耐心作陪。
但對於九歲孩童來說,這宮宴何其無聊,他坐高位,底下都是他的臣子,可是他遙遙望下,除了坐左下的大司馬謝狁外,他一概不認識。
那些臣子們又大多繃著個臉,口出嚴肅之語,實在難以親近。
他為了聽阿姐的話,只好勉勉強強坐著。
忽然,他看到眼前雪光閃過,李逢祥以為錯看了,揉了揉眼,只見大司馬身邊溫順地跪著侍酒的宮婢,並無利器。
他眨了眨眼,輕輕一拉阿姐的袖子,等她靠過身來,才攀著她的耳,小聲道:「阿姐,我方才似乎看到大司馬那兒有人攜了利器。」
李化吉第一反應是謝狁的佩劍,除他之外是無人可劍履入殿,若在場之人有誰攜了利器,也只有他了。
可等李化吉剝下橘瓣,吃進嘴裡後,她就想到了另一種可能。
一種非常驚世駭俗,但在這個禮崩樂壞的又毫不稀奇的可能。
她把裹在橘皮里的橘瓣置在桌上,不動聲色,卻暗自用眼風掃在那處。
謝狁不欲喝酒,那宮婢卻還執酒再斟,謝狁看都不看。
其中一個陌生的文臣捋著鬍鬚道:「大司馬可不是憐香惜玉之人,昔日在石渾府上,石渾命美婢勸酒,揚言與宴者若不喝,就殺勸酒婢,其餘諸人只得舉杯再飲,唯大司馬任美人血濺當場而面不改色,仍滴酒不沾。」
謝狁淡道:「奉常說笑,謝某不過厭惡受人挾制而已。」
他話音剛落,那抹雪亮就從宮婢手中抽出,刺向謝狁,李化吉幾乎一瞬就舉起酒盞砸了過來。
那宮婢卻相當機敏,躲過酒盞,再次向謝狁刺去,謝狁卻仍不慌不忙坐著。
李化吉腦中掠過一絲什麼,但當下顧不得了,她飛撲上去,擋在謝狁之前,那匕就這樣扎進了她的後背。
謝狁皺眉,眼前鮮血飛濺,他單手摟住李化吉的腰,拔出劍,後退,將宮婢手中的匕擊落,兩把長劍從天而落,齊齊架住宮婢的脖頸。
謝靈驚懼地看著倒在謝狁懷裡的李化吉,那匕刺得深,後背處鮮血不停外溢,將深色的衣料染得格外得深。
李逢祥拔腿:「阿姐!」
被這變故嚇到的文臣黃門終於回過神:「有刺客!護駕!護駕!」
身處禁衛森嚴的皇宮,又吃了幾盞黃酒,他們連應對危險的本能都遲鈍了許多,若眼下各埋一個刺客對付他們,恐怕大晉的臣子能在頃刻之間被殺光。
但謝狁難得沒說什麼,他緊緊摟著懷中的李化吉,把長劍丟給謝靈:「去請醫正。」
他抱起李化吉,李逢祥緊緊跟隨,阿姐長阿姐短地叫著,謝狁聽得頭疼,喚過壽春:「把皇帝帶回去。」
至於那宮婢,無需他吩咐,自有人卸了下巴帶下去,好生審問。
謝狁踏上馬車,對車外小皇帝撕心裂肺的叫聲充耳不聞,只低頭看著懷裡的李化吉。
無論如何,那匕她是挨了個實打實,因為失血過多,雙唇也失去了鮮艷的顏色,像是兩瓣開到秋天枯卷的花無精打采地閉著。
她還醒著,疼痛沒有帶去她的意識,反而像是文火滾粥般煎熬著她的痛覺,讓她眉尖發緊,擰著,松不開。
謝狁道:「現在知道疼了?」
李化吉很想說點表忠心的話,譬如『只要皇叔無恙,侄女受這點傷又算得了什麼』,可是她欲開口,就感覺後背那處傷口被牽著,好像要疼得心臟深處。
她灰心至極,覺得事都已做到這個地步,卻沒有漂亮話添彩,到底做得不夠圓滿。
謝狁眉間蘊過嘲意:「可是想說『皇叔無恙比什麼都重要』?你現在沒法說,我替你說。」
李化吉睜大了眼,看著他,第一個念頭不是難堪,而是覺得沮喪。
他竟然看穿了她打得如意算盤。
明明事發突然,就是她也是在吃完小半個橘子後,才想明白了一件事,謝狁此人過於冷情,她在羽翼豐滿之前不能與他撕破臉的同時,也要保證在羽翼豐滿之前,謝狁不會與她撕破臉。
虛無縹緲的叔侄關係無用,不如再往上壓一條命。
不是她的命,而是謝狁的命,這總該有些分量了吧?
她好容易下了決心,說服自己豁出命去搏這一線的生機,結果還是被謝狁看穿。
雖她一向知道在謝狁面前,她就如透明人般,渾身沒有秘密可言,可這一次還是如此,倒讓李化吉感到無比挫敗。
李化吉忍著疼痛,艱難開口:「皇叔可是早知有刺客?」
謝狁道:「不知,可謝靈隨時侍奉在側,捉拿區區刺客還不用到見血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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