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红漆楠木的抄手游廊,一路直奔明筑轩。
眼尖的婆子没瞅见大小姐的身影,扔下手中的鸡毛掸子拔腿就往正院跑去。
才到了明筑轩,春婵同云杏两个婢女正坐在廊下磕着瓜子,浅粉色裙摆下七零八落了一地的瓜子壳。
秋韵故意咳了两声,两个婢女抬头瞧见二小姐,慌慌张张将一地的瓜子壳往黑漆长廊下踩去,作罢,这才俯身行了一礼。
秦绾默默缩在秋韵身后,这等场面,她何曾见过。
只是思量着,不要多看多言,想来不会给宋二小姐添麻烦。
宋锦悦瞥了一眼院内,青石板的地面上早瞧不见一丝桃树的枯枝残叶。
先前留在院中那半人高的桃木桩子也不见了踪影。
以这两个婢女的身量,能在半日的功夫将一切收拾妥当,那是万万不能的,想来定是沈氏派了人过来收拾。
她一步步朝着先前那两颗桃树走了过去。
赫然只见一截平地的桃木墩,上头是一圈环着一圈的年轮。
春婵同云杏跟在她后头,忙邀功似地上前一步,“二小姐,婢子已按照您的吩咐将桃树砍断了。”
宋锦悦冷笑了一声,看着二人,摇了摇头,“本小姐还不满意,将这两颗桃树根一起挖走罢。”
两个婢女神色一怔,不可置信,要知道上了年岁的树木那根系在地底下怕是早都扎到了几丈深。
若是叫她们二人去挖树根,怕是挖上个十天半月也办不成……
“怎么,听不懂?还是不想做?”宋锦悦轻佻眉梢,面上虽带着笑,可两个婢女却只觉得一阵寒意涌上心头。
两人急忙摇头,哪里敢再多言。垂首立在一旁。
如此,宋锦悦极为满意,又吩咐秋韵取了铁铲来交到二人手中。
可她却没丝毫打算离开的意思,秋韵又去屋中搬了一黑漆黄花梨木的软椅出来摆在离着桃树墩有一丈的地方。
“秋韵,先带秦小姐去你屋里安置吧,这几日,她先同你住在一处。”宋锦悦看看秦绾,将她交给旁人,自己不放心,一来也需要人看着秦绾。
毕竟她还未查清兄妹二人的底细,如今已贸然带了秦绾回府,万不能在大意。
“是。”秋韵回头看向秦绾,说道:“秦小姐,随婢子来。”
秦绾慌慌张张急忙摆手,辩解道:“秋韵姐姐,唤我一声绾绾就好。”话落又看向宋锦悦,学着方才那两个婢女的样子,行了一礼,“给宋二小姐添麻烦了。”
宋锦悦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客气,这才目送着秋韵将人带回了屋内。
春婵同云杏对视一眼,心中狐疑,并不认识秦小姐,也不曾听说京城有哪家大人姓秦啊。
将秦绾安置妥当,秋韵又折回来自家小姐跟前伺候。
日头正盛,院中唯有一丛竹林瞧着有几分春意盎然的意思。
除了那竹林,明筑轩便再瞧不见旁的春色,因她素来不甚喜爱花团锦簇,繁花开的热烈紧簇,却叫她有些莫名失落。
花无百日红,故而,她宁愿从不要瞧见那短短的繁花百日红。
宋锦悦缓缓坐下,见春婵同云杏木讷地接过秋韵递过去的铁铲,立在原地,互相看着对方,竟不知从何下手。
“还不挖?莫不是叫本小姐亲自来挖?”宋锦悦冷冷说道。
春婵同云杏回过神来,急忙道了一声“是”,二人互相帮衬着挽起彼此的袖筒,各自又拿起铁铲,紧抿着唇,一下又一下吃力地刨着桃树根。
那满是被桃树枝丫划出血印子的白皙面容上,此刻正犹如火红的太阳一般,满头的汗珠粘湿了鬓角的碎发,那乌黑的碎发此刻正胡乱地贴在额间。
豆大的汗珠打湿了胸前那浅粉色衣衫的领子。
那模样瞧着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日头火辣辣地落在身上,宋锦悦恍惚间有种长赢的错觉。
她抬手挡在额前,身子软软靠在软椅背上,一身湖水青色的襦裙在日头下炙烤的也有几分热意。
秋韵见状,忙去屋里取了一柄绣着一支梅花盘簇青云纱团扇来,顺带端了一杯红枣茶来。
到底入了孟冬,虽白日的日头大些,破晓同日沉时都会起一层寒露。
宋锦悦接过汝窑白瓷盏,啜了一小口红枣茶,复将汝窑白瓷盏递到了秋韵手中,这才取过那青云纱团扇挡在额头,一下子便去了几分热意。
春婵同云杏两个挖的是满头大汗。
春婵性子傲,娇嫩的手掌已被磨破了皮,可她始终紧抿着唇,一言不发,二小姐这是摆明了不喜她们二人。
可是既然不喜,为何不回了夫人,换几个婢女来使?
她扪心自问不曾得罪过二小姐,为何她感觉二小姐仿佛对她们有莫大的成见与敌意?
云杏性子软,她不仅白皙的手掌被磨破了皮,娇嫩白皙的脸上也被溅起的桃树根叉划了好几道血红的口子。
起先她并不知晓,伸出手背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珠,这才发现手背上不仅有湿漉漉的泥土,还有鲜红的血渍。
顿时没忍住,竟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她丢下铁锄,双手捂着脸,视线从指尖缝隙偷瞄着二小姐,可二小姐仿佛置若罔闻一般,用团扇挡在额头,看也不看她们二人一眼,竟是垂眸养神。
云杏一时哭个没完没了。
吵的宋锦悦微微蹙眉,可她依旧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换个姿势斜靠在软椅上,阳光和煦,真是个好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