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604年七月,大隋仁寿四年一个明朗的夏日,朝阳的金光把武德殿照耀得辉煌灿烂,杨广的登基大典在隆重举行。文臣武将,分班恭立,静鞭三响,整个大殿肃穆无声。三十六岁的杨广,居高临下,慑人的目光缓缓移动。梦寐已求的夙愿终于得偿,怎不令杨广踌躇满志。君临天下,执掌举国生杀大权,正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一切城池、珍宝、美女莫不尽为己有。这种占有欲和支配欲的最大满足,只有他才能体验到。三十六岁,精力旺盛,血气正刚,他感到周身有使不完的劲。他发誓要成为一代英主,要成为大有作为的皇帝,要做些轰轰烈烈的壮举,要让青史留芳,要让后世盛誉。
杨广威严地巡视着下站的大臣,百官们对他这位新君诚惶诚恐,敬畏之情显而易见。可是,当他的目光落在杨素身上时,顿觉颇不自在。但见杨素不住东张西望,与他对视毫不回避,完全是一副志骄意得的模样。杨广心下不喜,暗说你杨素功劳再大总是臣子,怎能对朕如此傲慢无礼!自己新登大宝,断不可放纵骄惯杨素。功臣权势过大,必定危及皇位。俗话说彼一时此一时也,人际关系从来都是这样奇怪,杨广、杨素这一最牢固的同盟,本无利害冲突,就这么一闪念,便在杨广心头埋下了猜忌的种子。
仪式是庄重而热烈的,内容也是丰富多采的。大赦天下,百官晋爵,改元大业,册封萧妃为皇后,立晋王杨昭为太子……在加封的百官中,有一个人是令杨广颇费心思的,他就是杨玄感。即便在此时此刻,杨广心中仍然犹疑,昨日下午,关于杨玄感的那场争论,而今又浮现在杨广眼前……
昨天,筹备登基大典,杨广亦忙得不可开交。如何分封百官,使他煞费苦心。他在御书房中正自烦心,姬威不顾刘安阻拦闯入进见。
杨广对于姬威未能擒获杨谅、杨秀颇为不悦,但姬威扼杀文帝、杨勇立有大功,所以对姬威格外高看一眼,对姬威闯入非但不怪,而是和颜悦色地问:“姬将军有何事启奏?”
“殿下,杨谅、杨秀出逃原因,末将业已查明。”
杨广摆摆手:“本宫已是说过,杨谅畏罪潜逃,不再追究你与杨素的责任。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杨谅迟早也要归案,姬将军不必再为此忧心。”
“不,殿下,此事关系重大,末将不能不奏明。”姬威一语破的,“杨谅出逃,皆因杨玄感做了手脚。”
“杨玄感?他本杨素之子,不可能。”杨广不信。
“殿下,属实是杨玄感向杨谅通风报信,并送去令箭,才使得杨谅、杨秀骗开城门。”
“将军可有证据?”
姬威顿了一下:“末将推论不会有错。”
“想当然怎能作为证据!”杨广挥手,“你下去吧,本宫还有大事要办。”
“殿下,无论如何容末将把话说完。”姬威执意不肯下去。
杨广想了想,只得耐住性子:“好,你且奏来。”
“谢殿下。”姬威连珠炮般说下去,“兵部令箭,至关重要,杨素岂能不严加防范,外人焉能盗得出去?莫非杨玄感……”
杨广似乎动心,在认真地静听。
“再者说,”姬威继续抛出他的推论,“先皇病危之际,杨玄感与杨谅串通一气,携带圣旨出宫去召杨勇,只因宫门为我方控制,他无奈才交出圣旨。以此推断,杨玄感对殿下继位必不甘心,才有帮助杨谅出逃之举。家贼难防。”
杨广已觉姬威之言有理,但他又问:“将军的意思是不可重用杨玄感了?”
“非但不能加封,还应当机立断,除掉这个后患。”姬威就是为此而来。
杨广实感突然:“这样做如何向杨素交待?他毕竟功勋卓著。”
“当然不能明除,可以暗中下手。”姬威早有成竹在胸,“派亲信将他暗杀,人不知,鬼不觉,于殿下毫无妨碍。”
“此事……”杨广难以决断。
姬威见状主动请缨:“殿下若信得过,末将愿为效劳。”
“你?”杨广思考再三,“莫急,容本宫再作斟酌。”
姬威不甘心落空:“殿下,末将专后命令。”
“你且回房休息、候令。”杨广前思后想,委决不下,便传唤宇文述,请这位心腹智囊拿个主意。
岂料宇文述看法与姬威完全相悖:“姬威所言不妥,杨玄感交出圣旨,便立有大功,怎能不加封赏呢?”
“姬威言道,他交出圣旨,是不得已而为之。”
宇文述反驳说:“在仁寿宫门,杨谅要他当众作证,要他申明先皇确有废殿下再立杨勇的旨意,而杨玄感是不辞而别,不予出证,这难道还不足以说明他是心向殿下吗?”
“先生之言也有道理。”杨广对杨玄感仍有看法,“父皇病危之际,他与杨谅打得火热,这又当做何解释?”
“关于那时杨玄感的动向,我们只能推论他是和杨谅虚与周旋。”宇文述意味深长地劝道,“殿下,对杨玄感的态度,关乎杨素、杨约两位功臣、重臣的脸面。他弟兄保殿下继位立有殊功,若冷待杨玄感,岂不令他二人寒心。殿下行将即位,根基未稳,一切还要指靠杨素弟兄,他们握有重兵,万万不可令其失望,以免生出变故。”
这番话使杨广思路清晰了,宇文述的意思分明是,即便杨玄感确曾与杨谅有过勾搭连环,也要故做不知,暂不追究,而应对杨玄感加以笼络。
宇文述见杨广深思,又加一句:“殿下,要不惜高官厚禄把杨玄感拉过来,切不可推过去。”
杨广下了决心:“先生之言甚是,本宫让他出任一个地位高、职权大、又极荣耀的要职。”
“但不知是何官职?”
杨广一字一板:“礼部尚书。”
杨广从遐想中收回思绪,又把目光投向杨玄感。被加封为礼部尚书的杨玄感,面部表情异常平静,看不出有丝毫激动和感谢的神色。杨广未免有些懊悔,对杨玄感的加封似乎太重了。目光一转,杨广发现有个人不满地仰着头,一副大大咧咧玩世不恭的架势。这人身高八尺,豹头环眼,虎背熊腰,面目凶恶。杨广认出这位是宇文述的长子宇文化及,他与其父迥异。宇文述温文尔雅不失大儒风度,而他则地地道道的一介武夫。杨广明白,他是嫌官小而把不满毫不掩饰地外露。对于加封宇文化及太仆少卿这一官职,杨广本是按宇文述意见办的。如今宇文化及却当殿发泄不满,杨广有几分动怒,思绪不禁又飞回昨日下午的仁寿宫。
杨广同宇文述就杨玄感加封一事刚达成一致,宇文化及便在宫门外求见。刘安禀报后,宇文述甚觉意外。因为宇文化及十日前去并州访友,看望兵曹元礼,说定月余方归,为何这样快返回长安,而且急于求见杨广呢?宇文述不愧被人称为智谋过人,稍一思索,即已料到几分:“殿下,犬子回京,估计与汉王杨谅有关。”
杨广至为关切杨谅的动向,赶紧吩咐刘安:“宣他进见。”
宇文化及没想到父亲在场。他外貌丑陋,说话憨声憨气,形似愚钝,实则粗中有细。叩拜之后,杨广发问:“你要见本宫,有何大事?”
“秉殿下,杨谅、杨秀业已逃至并州。”
杨广看一眼宇文述,意思是说果然不出所料。他接下去问:“他二人有何动向?”
“小人即为报信而来,杨谅召集部属共议谋反。”宇文化及又加补充,“小人好友元礼亦参加了密议,但他良心不泯,告知小人连夜回京报信,望殿下速做决策,以扑灭叛逆之火于萌芽之中。”
宇文述插话问:“可知杨谅等辈密谋的详情?”
“据元礼告知,杨谅计划在十日内集结五万大军,然后南下渡黄河直捣潼关,进逼京师。”
杨广冷笑一声,没有开口。
宇文化及再次提醒:“殿下应抢在杨谅兵马集结之前,粮草未及准备之际,火速发兵进剿,给杨谅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打击。”
杨广又冷笑一声:“据本宫看来,你之所奏,分明是危言耸听,意在邀功请赏。”
宇文化及大为茫然:“殿下何出此言?小人星夜兼程赶回报信,所说千真万确,殿下切不可延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