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扯了扯嘴角,继续用不无恶意的话语折磨着昔日的好友:“他以为他喜欢的人干干净净与世无争,国仇家恨与你没关系,所以他灭燕陵的时候,当真是毫无心理压力。可惜啊,他想保护的人,偏偏就是他的宿敌该不该说是他的报应?”
“如果他知道了你是谁,你觉得他还会喜欢你吗?你觉得他还会带你走?”
会吗?
沈孟枝望着手下萎靡不振的灵芝,有些出神。
半晌,他疲倦地闭了闭眼,道:“不会。”
“我不会跟他走,事情结束后,我会抽身离开。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沈孟枝道,“从你那日雨夜找上我的时候,就已经计划好了,不是吗?齐钰。”
他对面的人终于露出身形来。曾经非天下最好的蜀锦不穿的名门公子,如今穿着粗布麻衣,好似敛尽了华光的碎玉,朴素平凡,不着一丝光彩。
世事似乎磨平了这位游手好闲公子哥的傲气与心性,他脸上再无一丝昔日的神采,反而布满阴霾。
齐钰笑了笑,只是格外讽刺:“燕秦之战后,你重伤垂死,心灰意冷,回到书院养伤,不再入世。我过誓,此后不再来找你,还你一个清净。”
沈孟枝不语。
“我本来是想信守承诺的。可是楚晋他还活着”
像是想到了什么痛苦的事情,齐钰近乎是咬牙切齿地叫出了那个名字。
“燕秦之战是因为他的死而开始,他既然活着,为什么不站出来!”
他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为什么要等到八年后,等到尘埃落定,等到国破家亡,等到一切都无法逆转的时候,踩着你我、大家、燕陵千万子民的血,登上他的摄政王位?他为什么遮遮掩掩地躲着?因为不敢见我们吗?!”
为什么?
那刀光剑影的八年,那鲜血淋漓的八年,那痛不欲生的八年究竟是为什么?
心口蓦然一痛,连带着他的呼吸也疼得颤抖。齐钰耿耿于怀的问题,他也曾想过,可到最后,现本就是无解。
“你怎么会不明白。”沈孟枝喃喃道,“就算不是因为他,旧秦也会用千百种其他的理由,与燕陵开战。哪怕他活着,战争也不会停止,旧秦根本就不在意他的死活。”
那兵荒马乱的八年,不过是一个国家,用他心上人的性命换来的。这代价,对他们来说不值一提,对他而言,却沉重到痛之入骨。
沈孟枝缓缓道:“你不是不明白。你只是找不到该恨的人……”
未等最后一个字落下,一道劲风猛地袭来,将他的头扬得飞起。一双手毫不留情地揪住了他的衣领,将他重重推到了墙上。
脊背撞到冷硬的墙面,出一声钝响,继而蔓延开一阵疼痛。沈孟枝却连眉头也没皱一下,眉眼仍然平淡,不躲不闪地看着齐钰。
“你还在帮他说话。”齐钰冷冷道,“当年的情谊就那么深厚,以至于哪怕沈家上下因他而死,你也还是念念不忘?”
沈孟枝的手指骤然僵住。他瞳孔慢慢缩成针缩的一点,呼吸全然乱了起来。但这只持续了短暂的一瞬,须臾,他便冷静下来。
“不是,不是因为他。”他低声,却格外坚定,“我说了,不是他。这跟他没有关系。”
沈孟枝抬起头来,对上齐钰的视线,眼底是平静至极的杀意。
“我知道是谁。那个陷害沈家的人,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他。”
齐钰盯了他许久,半晌,终于松开手来。
“那我呢?”他有些神经质地笑了笑,下一刻,用手捂住了脸,“燕陵亡国,我家没了,我爹不知所踪,我苟且偷生如野狗一般活着,你说我该恨谁?我能恨谁?”
“我就是疯了!我恨旧秦,我恨那些冷眼旁观的人,我恨那个无所作为的自己!”
齐钰忽地抬起脸,急切又激动地按住了沈孟枝的肩膀。
“你也跟我一样,对不对?”他提高了声音,“对不对?!”
沈孟枝手指倏尔攥紧,摇了摇头,道:“齐钰,别变成那个样子。”
他有过与齐钰相同的经历,也因此更加清楚,被仇恨吞噬代表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