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缘石上眯起眼睛向远处望,见那人影靠在白色路灯杆垂着头,我虽然近视,但瞧着那身形猜是林树。
方才那二十分钟除了陪蚊子,我预想了很多种开场白,欢快的、冷静的、热情的、淡漠的,可当真正见到他,第一反应竟是下意识向后退一步,尽量将自己藏在路灯后头,知道是掩耳盗铃,可如今还没有再往前走一步的勇气。
假如林树没看见我,我也就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等他离开就偷偷溜回去,暗自下了这样的决心。
林树坐在缘石上傻傻看着手机,我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只是从没见他如此颓丧狼狈,忍不住频频斜眸瞥他,手里紧攥着的手机再度亮起,而我大脑一片空白。
“林……”我踌躇许久,还是一脚迈了出去,可只说了一个字,远处的林树已然抬起了头,我登时一惊,他红着脸肿着眼,待等着目光交错,勉强扯出一个苦笑,比黄连还绰绰有余。
林树扶着灯杆站起身,瞧着像是池塘里的鸭子,摇摇晃晃一步步朝我走来,我也似不受控制鬼使神差往前挪了两步。
他强忍着身体上的痛苦,终于在咫尺之间再度坐下,我想象过这个年纪男生醉酒发疯的模样,也见过校园里要死要活的同龄人,却没料到他竟是这般安静的醉鬼。
“宋夏。”
“我喜欢你。”
“嗯?”我的心田好似落下一滴甘泉,而后立马否认,他大概是喝多了,才会说这样的胡话。
“可以跟我谈恋爱吗?”他像是只蹲在垃圾桶旁边儿的小狗崽子,抬起头尽显憔悴,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我,许是哭多了,鼻尖儿也是红红。
“我这个人不喜欢别人跟我开玩笑。”我干笑两声,伸手就要扶他起来,假意四处张望,装出一副怕人看笑话的样子。
“我没有!”他的脸被灯光打得晶莹闪烁。
“林树,你喜欢谁是你的事,跟我无关,那天在ktv……”
“那天在ktv我只是想跟她解释清楚,我喜欢你,从头到尾只喜欢你,别人喜不喜欢我不是我能决定的,我不希望我的行为给别人带来什么不好的影响、误会或是困扰,我到底哪里做错了?我没有戏弄你,没有朝三暮四,我只是还没有强大到有勇气可以坦然接受你的拒绝而已,我没有错啊……”
他已有些语无伦次,大概是太过激动,又或者哭塞了鼻子,说着说着大口喘着粗气,见过小孩儿受委屈梗着脖子一直哭吗?就是那种场景,他的情绪像是憋了几亿年的火山,止也止不住发泄出来,一股脑倒尽了肚子里的话。
我愣愣眨眼看他,这消息堪比火星撞地球,一时冲昏了头脑。
“你是不是讨厌我了?如果你不喜欢我,就当没看见、没听见、什么都没发生,一切还像以前一样。”说着说着,他一整个人似被抽干了力气,窝缩成一团,抱着双腿将脸埋在臂弯里。
“对不起。”林树的声音像是从隧道里传来,隔了几重夏夜微风送到我耳朵里,而我却还在消化着这庞大的信息量,全然没空去想他到底在对不起什么。
“打扰到你了。”他自言自语,双手微微颤抖。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蹲下身子拍着他不停耸动的背。
“那你……可以喜欢我吗?”缓缓抬眼,白色纯棉衬衫袖子遮住他半张脸,几缕头发汗湿贴在额前,林树身上散着浓重酒气,小心翼翼看着我。
听着他醉酒后的呜咽啜泣,或许我们互有好感,可远不至于情根深种,如此反应是不是太大了些?
我暗暗寻思了好一阵儿,尽力抚平凌乱心绪,对视良久,他双眸之中的失落如这夜色愈发浓重。
“林树。”我极为冷静沉声唤他。
“你要拒绝我了吗?”他却带着哭腔目光躲闪。
“可以。”
“嗯?”他不敢置信盯着我。
“我是说要不我们在一起吧?”我再一次郑重说。
林树抱着路灯杆子站起身,似星辰坠进眼中闪烁了一下,“你骗我?”
“我大半夜不回家,因为你一个电话在这儿喂半天蚊子,我有病吗?”我心中悸动,可脸上却下意识摆出一副不耐烦,伸手去扶,生怕他摔成傻子,正想着,忽觉身上一紧,被他用胳膊环住,紧紧贴着他胸膛,他呵出的热流在我耳畔萦绕流转,双手攀上林树的背,哄孩子般轻轻拍着。
“太好了,太好了!”他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突然抱起我在马路上转了好几圈,直到头顶的路灯在我眼睛里已经重影,明暗交错之间一片缭乱。
我寻不到一个很贴切的词形容当下心情,却清楚意识到原来人的情绪可以如此复杂,惊讶与欣喜,疑惑与心疼,短暂的黯然神伤换来夏夜的怦然心动,交织相缠之后我强忍着克制住内心狂跳。
他的温柔像是礼物盒上的丝带,再好的东西都需要我先等一等。
我忽而意识到林树就是林树,别人的答案没有任何参考价值。
茉莉
说起来许多人在讨论人情逐渐冷漠时,举出的例子是上一代人邻里之间多么熟悉热情,到了我这代可能对门儿住了五六年还不晓得对方姓什么。
我记得幼时住在老房子里,楼上的邻居奶奶经常给我们家送做好的包子馅儿饼,而我奶奶做了罐头和饺子也会回赠,孩子们整栋楼乱跑,待等着到了饭点儿各家都在寻自家孩子时,说不定早就在哪一家蹭完了饭。
什么时候开始变得邻里不识的呢?大概是自从搬进了新小区之后,虽然扫地的阿姨总是在我妈下班回家之后站在小区门口的保安室拿着水杯跟我妈打招呼,但也仅此而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