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惊讶拓跋信陵会在药丸里下毒,但我不懂得他偏偏在这个时候揭穿事实。
眨也不眨地盯视拓跋信陵,凝视着这位以温暖体温笼罩着我的陌生男子,感觉着映在冰凉墙头的烛光一暗,复又隐约闪烁,而半明半寐之中,我彷佛听见风掠过墙隙时的叹惋。
沉默,并未如同暗夜一般延绵。
“韶王的意思,是让排风自己抉择?”无声的笑了,我眨了眨酸涩的眼,淡淡道,“牺牲杨延风的遗腹子,执意为贺兰芮之复仇?抑或保全最后一滴杨家血脉,忘却贺兰芮之,忘却仇恨?”
他轻挑剑眉,“选罢。”
世事,可谓无常。
几个时辰前,贺兰栖真正拥我入怀,柔和嗓音慵而不懒地描述著我俩指日可待的婚后生活……南国绵绵雨季时,我坐在摇篮前哄承珍承祯俩宝贝酣然入梦,亦翘首等待外出的夫君尽快归家;炎炎盛夏,栖真则带了承珍承祯俩淘气鬼下荷塘捉泥鳅;秋霜冬雪夜夜寒,他抱着承珍,我搂着承祯,一家四口围在炉火边品茗话当年。
……
“别犹豫了,选罢。”冰冷的催促,驱散了我内心升华的暖意。
想骂,不知如何骂,抬眸看拓跋信陵,却又看得无言以对。终于,我一鼓作气势如虎将药丸送至唇边,张嘴欲吞——
“杨排风,虎毒不食子。”拓跋信陵攥住我的手腕,加重语气道,“更何况,强行堕胎有损母体,对你百害无益。”
注意既定,我眉头都不皱一下,“放开。”
“杨排风,你听不懂人话还是真不知劝?!”口吻强硬的喝斥,蓬勃怒气,竟在拓跋信陵瞳眸里流转,“康庄大道你不选,偏偏把好心当成驴肝肺,与本王对著干。你……”
“狗屁,你心如蛇蝎还差不多。”不甘示弱,我亦反唇相讥,“贺兰芮之想杀,杨延风也想杀,若非我对你些许用处,我老早下地府喝俩碗孟婆汤——韶王如此喜好杀人,上辈子投胎时为何不挑刽子手?”
拓跋信陵面色铁青。
“康庄大道?啊呸!你从来都是说一套做一套。”费力扭动手腕,几次三番,我仍无法脱离他的扼制,只得忿忿咒骂,“你实话实说,将来登基之日会留怀王一命?会饶我不死?凭什么只允你杀人,就不准我复仇?第一次见面,你便以性命相胁迫;除了奸淫掳掠,偷鸡摸狗杀人放火等等丑事全做尽!如今我没了腹中两团肉,你还能步步紧逼?”
忆及杨延风欲以孩子相逼之事,我愈发羞恼,遂破罐子破摔般冲动道,“滑胎就滑胎!反正我花样年华风娇水媚,有机会再生:生男,取名信陵该死;生女,唤作信陵应该死!”
不知是我凶悍的眼神冒犯了拓跋信陵,还是彪悍粗鲁的言语激怒了他,就在我刚挣脱开、打算吞药入喉之际,他突然抢走药丸,弃之一旁。而我反手欲夺,拉拉扯扯之间,衣袖竟被他撕破而露出大半截光溜溜的手臂。来不及遮挡,眨眼间,他轻而易举捏住我的下颌。
他眯起眼眸,按捺怒火咬牙道,“说,你杨排风永远臣服于本王。”
“等你晋封阎王,我再臣服也不迟。”不耐烦瞪视,我以一种仇恨语气艰难道,“怕输,便不会赌!今生今世,我颜招娣与你拓跋信陵犹若水火,势不两立……”
后半句未说完整,我猛然用尽全力推开他。
垂下眼眸,我仔仔细细在枯草堆里寻找那颗不甚显眼的暗红药丸,边愤愤在心底痛骂。当我撅起臀抬起半个身子,探长光溜溜的手臂,悄悄从拓跋信陵腰侧经过时,他忽然推倒我,圈箍了我。
推推居高临下俯视我的拓跋信陵,我吸吸鼻子,拂去耳后散落的一缕长发,挣扎着想要直起身去够药丸,“滚开,我不想再听你的假仁假义。”
他抬手掠过我凌乱的鬓发,眸子里的怒意正转涌澎湃,“再骂一次?”
气喘吁吁推挡了一阵,我索性停下动作直视拓跋信陵,字字清晰答,“韶王殿下有本事逼排风堕胎,排风便有福气接着怀。而且,只为贺兰栖真怀!生一窝,养一窝;再生一窝,再养一窝!还……”
话,硬生生歇止于拓跋信陵封住我的哑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