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旧交接之际,又摊上他这么一个年轻的老板,沈宝寅一路走来明显感觉到职工的情绪不太高涨,有点人人自危的意思。
越是如此,沈宝寅笑得越是灿烂,极尽和善与每个遇见的员工亲切问候,每个员工得到他的笑容以后神态都放松许多,沈宝寅不用猜都知道他们心内在想什么:老板心情还不错,讲明公司运转应当还算顺利,好险好险,至少保住饭碗。
按电梯时,沈宝寅下意识十分顺手地按了总裁办的楼层,等进了办公室大门,看见职工愕然看向自己,才反应过来,他已经是董事长,应该要去东楼上班,不仅按错楼层,还走错楼。
不过走都走错了,只好微笑几下,故作淡定地转身回到电梯间,上到西楼的二十五层,从空中连廊穿过去前往东楼的董事长办公室。
多走几步而已,他需要适应的又何止换栋楼。
申港成立二十余年,经营早自成体系,沈振东多年不管事也好好运转,所以即使换个老板也没有太大影响。第一天上班没有重大决策需要更改,沈宝寅最大活动便是去法务处领大印和公章,工作甚至比在总裁办更加轻松。
傍晚时分,沈宝寅按时下班,想到家里一堆垃圾还未料理就觉头疼,驱车去了太平山顶。
天气晴朗,暮色金黄,太平山顶望下去,整个港岛尽收眼底,沈宝寅下车时凝视山色半分钟,欣赏完美景从口袋拿出把旧钥匙打开了白加道79号别墅房门。
沈宝寅请的装修工人做事非常谨慎,剥脱的墙皮已经全部刮下来,地面却没留下多少灰尘,至少沈宝寅不必捂着鼻子走进去。
沈振东与丰姗婚后没几个月便搬家,当时走得匆忙,并未搬走多少家具。因此沈宝寅掀开客厅沙上的白色防尘毯时,还能看见他七八岁时拿粉色蜡笔在白色皮具表面画下的一只小老虎,他很小时候就有天赋,小老虎的身体比例非常和谐,憨头憨脑,头顶硕大一个王字,因黎梅君觉得可爱,不准佣人去除,一直保留至今。
沈宝寅盯着那只小老虎微笑许久,觉得受到妈妈安慰,心情放松许多,过了一会儿又驱车离开。
他回到了半山的公寓,举目四望,漆黑宁静。
许多次,他回家,屋内永远明亮,丰霆在厨房忙来忙去,抽空还要管他脱鞋换衣,他不但不听,反而笑嘻嘻地去妨碍丰霆,可是丰霆拿他没有办法,只好由着他闹,晚上才来收拾他。
那样快活的日子,说没就没了。
整整一日,他用公事来麻痹自己,对自己讲,这没什么,丰霆的离开,难道不在你预料之中?两年多的好时光,原本便是多余出来,沈宝寅,有得必有失,不过是一个男人,你只是习惯有他。
即使现在会伤心、痛苦,可是终究会一天好过一天,重要的人离开身边,本来就是一个戒断的过程,很艰难,可是十多年前,妈咪去世你不是没有经历过,如今不过重新回味一遍。
十天,依旧每天心痛难忍。
三个月后,不再时时刻刻想念妈咪。
半年,很少睡前想着妈咪流眼泪。
一年、两年,妈咪的样子开始模糊,想起妈咪,不会再感到心碎疼痛,只留下幸福快乐的记忆。
丰霆的离开难道会比母亲的离开更加难以忘怀?
他不信丰霆有那么特殊。
心里不自觉又绞痛一阵,喉咙也一阵哽咽,但沈宝寅攥了攥拳,没再放任自己想念丰霆。
他叫人来做了晚餐,用餐前,将整座房屋灯光全部打开,还播放了一个访谈的电台节目,屋里一下变得十分热闹。
沈宝寅总算觉得自己不是那么孤独,听着家长里短,他慢慢吃完了饭,洗了个澡,尽力使自己的生活不因丰霆的离去而脱轨。
第二日,他依旧延续了前一日的生活,专心工作、努力喂饱自己,只是晚上不知道为什么无法再深入地睡眠,惊醒时摸摸脸上,有哭过的痕迹。
梦见什么,却忘了,心里空落落的,不高兴。
他下意识往身旁摸去,可是什么也没有,偌大的房子里,没有一个丰霆会把他拖进怀里,手脚都捆得他紧紧的,边吻他,边来安慰他。
是他将他赶走了。
压抑两日的情绪在这样一个噩梦将醒的夜里彻底反扑上来。
他好想要抱一抱丰霆,丰霆的肩膀很宽阔,怀抱很温暖,将他抱在怀里时,好像全世界的风雨都淋不到他。
单薄的被子下,沈宝寅悲恸地抱着膝盖,呜咽抽泣起来,这闸门一开,一开始还是小声地哭给自己听,后来,大概是想着没人听得见吧,再也不需要维持沈少爷的脸面,他渐渐哭出了声音,到最后,有点儿嚎啕大哭的意思。
沈宝寅很久没经历这样的痛苦和绝望了,冷静下来,拖着步子去浴室洗脸时,看到镜子里头那张苍白脸上那双核桃大、樱桃红的眼睛,连自己都觉得惊愕奇怪,怎会这么放不下丰霆?
从前,他难道不是因为丰霆深爱他,而他喜欢有人这样毫无保留地爱他,受到了感动,所以才接受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