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序退回人群里,低声说:“你们来之前,旺叔把方姨认成妈妈了。”
祝今夏几乎立马想起?来,上次旺叔发病就是?因为找不到妈妈。
果然,吃完晚饭后的旺叔还是?拉住“妈妈”的手不放,还拍拍身旁的坐垫,要方姨挨着他?坐下。
“就你事儿多。”方姨没好气地坐在他?旁边,“说吧,现在又要干嘛?”
旺叔心满意足地笑了,还有?些淘气地伸出手来,小心翼翼摸了摸她灰中带白的辫子,忽然说:“她也有?两根辫子。”
方姨:“谁啊?谁有?两根辫子?”
摸辫子的手微微一顿,旺叔慢慢蹙起?眉头,仿佛在思索,可?惜最后头一歪,迷茫道:“忘了!”
方姨一个白眼?,还没来得及吐槽,听见下文。
“她有?两条辫子,很粗很长。”旺叔一边说,一边对比了下手里的触感,略带嫌弃,“比你的粗,比你的黑,又长又亮!”
方姨脸都黑了,一把夺回头发,“那?你找她喂你饭去!”
旺叔又咧嘴笑起?来,捉住她的衣袖说:“和你一样,脾气坏!”
方姨:“……”
大家?都笑了,祝今夏也不例外,她知道方姨脾气不好,毕竟头回相见,就是?时序大半夜敲开药铺的门,被方姨拿拐杖追着打的场景。
旺叔还在絮叨,翻来覆去地说辫子姑娘辫子很长,多么漂亮,唱起?歌来很动听,骂起?人来也很有?劲,他?很喜欢她。
方姨骂他?:“老不正经,也不看看自己几岁了,还喜欢漂亮小姑娘呢!”
大家?笑成一片,就在这样热闹的时刻,旺叔忽然一拍脑门儿:“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来了?”方姨斜眼?看他?。
旺叔咧嘴笑,得意洋洋说:“我想起?来了,她是?个医生。”
笑声戛然而止,方姨的动作凝固了,她前一刻还在努力从旺叔手里抢回辫子,如?今手一僵,顾不上辫子了,只是?慢慢地,慢慢地抬起?头来。
她问旺叔:“还有?呢?”
“还有??”旺叔迷茫。
“你还记得什么?”
旺叔歪着头,努力地想,最后也只想起?来:“医生,大大的眼?睛,很聪明?。老骂我,见到我就生气。给我做好吃的。后来,后来就不见我了……”
说到最后,嘴一瘪,像个孩子似的随时有?放声大哭的危险。
但他?最后也没哭,因为在他?哭起?来之前,身旁的女人先哭了。
旺叔吓一跳,忘了闹腾,只怔怔地看着她。他?看见透明?的泪珠大颗大颗从女人略显浑浊的眼?睛里掉出来,沿着沟壑纵横的脸一路坠下,坠在她胸前花白的辫子上,坠在她干枯瘦弱、早已失去光泽的手背上。
他?忽然感到一阵难过,不知所措地伸出手来,笨拙地替她擦眼?泪。
“别?哭。”他?慌乱地说,“我错了,你别?哭啊!”
方姨低声问他?:“你再好好想想,她叫什么名字?”
旺叔脸都憋红了,却始终想不起?来,最后只能带着哭腔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眼?见又是?一连串泪珠,他?更?慌了,像个无?助的孩子。
“你别?哭,我错了,我一定好好想!”
他?说他?会努力想的,下次一定会想起?来的。
看他?无?措的样子,方姨又笑了,她擦掉眼?泪,摸摸旺叔的头,像哄小孩一样:“好,好,我知道了。没关系啊,记不起?来就算了。”
那?个一向风风火火的女人,在这一刻尽数收起?了坏脾气,破天荒耐心起?来。
记不起?来就算了。
反正她都老了,他?不记得也没关系,你看他?,自己都病成这个样子,啥也不记得了,却还记得当初她最漂亮的样子。
已经足够了,不是?吗?
反正都这个岁数了,总有?一天连她自己也会记不起?来的。
寂静的屋子里,除了方姨和旺叔,无?人作声。
是?在这一刻,祝今夏才仿佛明?白了什么,她怔怔地看着方姨,看着她不再明?亮的眼?睛,不再粗长黑亮的辫子,和衰老后看不出风华的面容。
那?个医生……
那?个善良又美丽的“医生”,昔日的恋人,如?今却被旺叔称作“妈妈”,她听他?絮絮叨叨讲往事给大家?听,明?明?眼?含热泪,嘴角却是?一抹温柔的笑。
也是?在这一刻,祝今夏才终于对上号,她想起?时序曾经说过,年轻时旺叔也有?过恋人,他?们也曾热烈相爱过,可?一个是?医学生,好不容易走出大山,要去更?广阔的世界历练,而旺叔亦有?使命,立志终身在这一线天里守住他?的学校和学生。
命运像齿轮般,终于在这一刻严丝合缝。
——
山上山下找了一下午人,大家?都饿了,方姨说家?里没什么吃的了,就剩汤圆粉子和面粉,吃什么大家?看着做。
她有?心下厨,奈何旺叔不让她走,死活扒着她不放。
扎姆主动从厨房里端来食材,大家?一起?动手,和面的和面,包汤圆的包汤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