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时间,我们三人的目光都在女儿身上。她很入神,我闺女就这点好,干啥事都能集中精力。她似乎忘记了危机的存在,把笔头咬在嘴里,这是遇上难题才有的表情。我呜呜叫了两声,我就讨厌她这毛病,一卡壳就咬笔头,多不卫生啊!骂了好多次,就是不见改。吼了两声我才意识到嘴给堵上了,要不是又堵又绑的,我非得过去照着额头给她两弹崩。
看你还不长记性。
她忽然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坏蛋说:“你能说出三种农作物的名称吗?”
他轻蔑地一瞥,歪开脑袋,不说话。
“我可以问我爸爸和妈妈吗?”
他还是不说话。
“我只能写出一种,作业要写四种,还差三种呢!”
“别得寸进尺啊!”他沉着声说。
女儿不理他,继续说:“我写出了稻谷。”女儿还把作业本伸过去:“稻谷的‘稻’字是这样写
的吧!”
他目光一下软了下来,侧头看了看,说:“不知道!”
“那其他三种呢?”
“嘚嘚嘚,烦不烦啊?”他把枪放在两腿间,掰起指头大声数,“玉米、黄豆、小麦、生姜、白菜、萝卜——还要不要?”
女儿盯着他,眼神充满了惊奇和敬佩。
“你知道得真多啊!好厉害。”女儿说。
“数个三天三夜也数不完。”他脸上荡开淡淡的得意。
女儿满意地弯下腰继续写作业。
他低着头,盯着自己脚面看,看了半晌,脑袋忽然伸得老高,阴恻恻地看着老公说:“人能挖出来,我给你留个后,挖不出来,你们一家就认命吧!”我急得呜呜大叫。他一弯腰,隔着茶几给了我一巴掌。我赶忙收住声,女儿却哭了,仰着脑袋,样子真是被吓着了。他一把抄起女儿的作业本,吼:“到屋里去做。”女儿拿起作业本,嘤嘤哭着进屋去了,他也跟进去看了看,大约是想检查一下屋子里有没有什么异样。
再次坐回位子上,他还大口大口地喘气,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堵着了。
老公对我眨眨眼,可能是让我安静下来,免得激怒他。
他一只手提着枪,一只手蒙着脸,像是陷入了某种难以摆脱的焦虑。
“你知道被埋在下面的感受吗?”他探过身子,对着老公说,“一地墨黑,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有害怕,不是遇上老虎豹子野猪那样的害怕,也不是
被人偷了抢了绑了的害怕,是觉得吧,被爹妈啊,亲戚啊,朋友啊,寨邻啊,弄丢了。弄丢了不说,还忘记了,忘记在那个又黑又潮的巷道里头,还有这样一个人了。”
他的声音渐渐变得哽咽:“我被埋过,埋了好些天,一起被埋的有五个人,其他四个都死了,你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吗?一开始啊,我们相互打气,朝着外头挖啊,挖啊!挖到第三天,有两个兄弟不挖了,绝望了。等我们歇下来,才发现他们已经死了,摸到一片锋利的石头,把手腕子割开了。第五天,剩下两个兄弟也死了。我还不死心,继续挖,最后实在挖不动了,摸到一块石片,准备跟他们去了。你猜怎么着,洞子那头传来了轰轰的机器声,有人从洞子那头挖过来了。”
他忽然疯了似的冲过来,一把将老公从沙发上提起来扔在地上,劈头盖脸一阵乱打,边打边骂:“你万人日的,明知道埋人了,不管不问,你哪怕做做样子,派两个人挖一挖也成啊!说不定我兄弟听见动静,还能自己刨出来呢!”
他狠命地打,老公闷着惨叫。
打够了,他一屁股坐下来,呜呜地哭,眼泪鼻涕一起往下淌。
老公蜷缩在地上,一阵一阵地抽搐。他盯着老公恶毒地骂了一阵,歇了会儿,又把老公提到沙发上放好,老公咕咕闷哼了几声,看着他的脸,没敢再哼了。
该是中午了,女
儿拉开门,站在门口喊饿。我看了看他,他指了指女儿,我拼命点头,他扯掉我嘴里的抹布。一下通透了,我吭哧吭哧好半天才缓过来。平静下来,我说你给我松开吧,我得做饭给女儿吃呢。他摇头。我说那就让她在冰箱里拿点牛奶喝吧。他同意了。
女儿抱着牛奶回屋去了。
我怕他又把抹布给我塞回去,等了一会儿,他没动,也不知道是忘记了还是干脆不塞了。
我清了清嗓子,尽量让声音变得柔和些,再柔和些:“天大的事情,我们可以商量嘛!”
他说我弟弟都没了,这事没有商量的余地了。我说万一你兄弟没埋下面,而是去其他矿上干活了呢?
他居然笑了笑,他笑起来就一点都没有凶相了,老实得不行。他说这个事情就不说了,你男人心里最清楚了。我有些怕了,怕这事情是真的。如果是真的,老公他们就过分了。之所以说他们,是因为这厂子不是老公一人的,还有几个我不认识的股东。我也问过老公,他不说,还让我不要胡乱打听。
我不敢说话了。
长时间的沉默。
门铃响了,我们都倏然一惊。他拿枪指着我,低声说,敢出半点声音,我一个活口都不留。我忙不迭点头。他轻轻跑到门边,透过猫眼看了看。
门拍得更响了,不依不饶,还大声喊:赵老板,开门,你们家快件,麻烦你签收一下。
我心里忽然起来了一层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