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辞拔刀杀了卢信义。
漆黑的帐篷里,“唰”一声雪色刀光乍现,划过卢信义颈项,一闪而逝。
猩红的颈腔血喷溅而出,卢信义睁大眼睛僵坐片刻,怦一声倒在地上。
他死了。
谢辞单手持刀,一动不动站在卢信义的尸身之前,额颊身上喷溅鲜血点点,斜指向地的刀刃滴滴答答,眼前翻滚的却是卢信义方才歇斯底里的模样和话语。
他喘息很重,另一只手紧紧握着那个泛黑的黄铜信笺和那张玉泉笺。
顾莞发现,他的手在颤抖。
卢信义死了,但所有人一丝喜色兴慨俱无,大家茫然着,不敢置信,室内如死了一般的黑暗安静。
“出去。”
许久,谢辞哑声说:“都出去。”
他的声音嘶哑得如砂石碾摩而过,有种充血的感觉。
身后的人,先后退了出去,一线冷冰冰的月光自帐篷缝隙透了进来,将这个充满血腥的帐篷一分为二。
谢辞一动不动,僵立在黑暗中。
直到室外传来脚步声,他慢慢抬起眼睛,帐帘撩起了,一个紫靴黑甲的颀长身影逆光站在帐门,是李弈。
李弈负责主帐的看守,所以他才能给谢辞行这个方便。
谢辞大概不知道,他此刻牙关都在战栗,双目充了红血丝,月光一刹映在地上,照得他脸庞惨然一片。
李弈慢慢行至他的身边,黑暗里,他静静站了片刻,轻声说:“是这样的了
。”
“这个世道,容不下这些人。”
李弈的父亲,前萧山王李淳,其实是卢靖照和谢信衷中间的那个人。
卢靖照去世之后,谢信衷还年轻,带着卢信义回了北军奋力向上,那时候接替卢靖照为北军主帅的,正是李弈的父亲李淳。
也是一个古道热肠忠君爱国,心存李家天下的人。
但最后也死了。
异曲同工,最后李淳被戕夺兵权,抄家夺去王爵,流放大西北,李弈就是在西北长大的。
“不管无爵、功勋,抑或宗室。”
李弈抿唇,仰头,闭目,复又张开:“反正都一样。”
漆黑的帐篷里。
谢辞浑身血液都在倒流,心一半愤慨如火,熊熊烈焰几乎要焚毁一切,另一边却像冰,冷冰冰结成一块,烧不起来,甚至连他的血管全身都冻结住了。
他脑子嗡嗡的,鼓膜帐外风声呼呼的,遥远又清晰,像怪声,呼啸着铺天盖地灭顶般的覆盖。
谢辞从来不知道,父兄面对的是这么多东西。
他郎少呼啸打马过街,一掷千金恣意而行的时候,他的父亲是这样的深陷泥沼。
四方八面的箭矢,帝皇猜忌,权臣积虑,谢信衷忠心耿耿坚行一生,最后却成了所有人的眼中钉目中刺。
他死于卢信义的背刺。
却又不独死于卢信义的背刺。
这个悲剧,竟然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天苍苍地茫茫,这天地之间竟然已经没有了谢家父子的活路了。
一直以来,谢辞忠义之
心从未改变,即便父兄含冤而死,他依然是那个铁骨铮铮的谢家男儿。
他血战突围之后,面对程礼璋血迹斑斑的四只手指和面庞,锵声:“大魏军在,他就在!”
横枪立马,守护国门。
国朝在,他谢辞就在。
就连秦显转述当年他爹的训诫,亦然是——“我们身后,是我们的家国。为臣者,当尽忠;为将者,既披一身甲胄,当横刀立马,竭尽我之能力,拱卫国朝黎庶,马革裹尸当不悔矣。”
然而今天所有东西被一把掀翻,真相是那样阴冷又残酷,世途险恶从上至下。
大魏朝并不需要他们这样的人,也容不下这些人,忠义到头只有死!
谢辞愤慨,又冰冷,茫然如伫立在茫茫的大草原上,遭遇百丈寒冰,一腔愤慨不知从何宣泄而出,所有的信念在一刻被轰然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