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气所过之处如温水淌过,让流窜经脉之中的剧痛迅速缓解。他方运功调息,突然一种抑制不住的腥甜从口中涌起,顿时吐出一口黑血。
“——喏,手抖了吧。”白衣人略笑,在石上趺坐下,把玩手腕上缠绕的一串珊瑚佛珠。“多试几遍应该就行了——不过就一次机会,第一次玩就玩将军的命,失手也不算赔。”
“别听他的……用最寻常的调息之法,镇定心神。”
叶英语气淡淡的,镜湖一般;生死之际,就像是宁静流淌的湖水,将一切暗处蠢蠢欲动的不安淹没。
“——我不会走,除非两个人一起活着出去。”
李承恩笑了笑,唇边血迹触目惊心,面色苍白,笑意惨然——但眼神依旧明亮,一点忧虑也无。“多谢庄主高义……咳,反正现在说什么都可以——可惜庄主是男子,若是女儿,单凭刚才这句话,天策府就八抬大轿明媒正娶。”
叶英也笑,“也可惜将军这话是现在说的——否则就马上记到账上,两百套马鞍座上加个滚金。”
“无所谓……”他摇头,声音不知不觉轻了下去,“钱么,身外之物……你如果喜欢……”
声音愈发轻了——剑气和剧毒互相抗衡,他渐渐说不出话来,只觉得眼前事物慢慢昏暗下去。而周身被剑气包围,就像陷入柔软狐裘之中。
要将原本无形的剑气控制住,并且留于经脉阻滞毒气,抗毒而不伤脉,并非寻常剑客可以做到。雪琉天饶有兴致地看着,也知道这种时候,随便一个小动静让叶英分心,李承恩立即没命。
“大师何必走到这一步?活了很多年,对于大多事情应该也是看得淡了。”
“我就是想救个人。”
“为了一个人,要那么多条命去换?”
“你还不懂。你活的时间还不够长,等到活得够了,就会知道其实有些事情不用去深究——执念就是执念,怎么也散不去的。”
“是执念不散,还是你放不开?”
“正因为放不开,所以才成了执念。”
他从石上起身,菩萨颜色,修罗眼眸。两人都是白发僧衣,眉目秀雅,如同揽镜自照。
他走到叶英身边,缓缓跪下。叶英不动如山,仿佛旁边什么都没有。
“你的心很静。”
雪琉天伸出手去,碰了碰他剪到肩膀的短发。
“……叶英,你可以不用死的。”
耳畔的软语暖风味道,挟带淡而又淡的桃花香气散远。
是妖非佛。
“你对我有救命之恩……那时我确实被追杀,不过对方不是天一教……”他道,“机缘巧合,我从灵隐寺顶坠下,刚好你在参拜……我一身血,可说什么你都信了。他们都说我不祥,你却还是将我藏了起来……于是,现在给我一个报恩的机会怎么样?”
雪白的手碰触到了另一只苍白清隽的手,交叠在一起。
只需要轻轻动一动,那个人就会死。
雪琉天的灰眸如琉璃透彻,每个人看到他,都会想到黑色潭水上的白色浮花,或是阳明中的新泉。
“——让他死,然后我放你走。”
他伏在叶英的身边,声音柔软。
“天策府统领死在你的手上……因此你只能缄默。我们就是同谋——他的死能终结一切,我发誓接下去不会有任何藕断丝连的麻烦。”
他给快渴死的人看一杯水,甚至不吝啬于让对方先喝一口——这笔买卖无疑划得来,叶英所要做的只不过是放手,他也可以告诉自己,不过是剑气有些失控,然后忘掉一切。
修长手指微微动了动——雪琉天不禁笑了。
下一刻,他见到叶英如意料中那样,散去了所有的剑气。
男人不过晃了晃,很快吐出一口乌黑的毒血,就往旁边倒去。叶英叹了一口气,很轻的说了一句什么。
白衣人听见他说的是,还记得驿站的那间屋子么?
——应该还是有下文,只是叶英一个字都没有再说。
对死人不需要说太多。
他探了探李承恩的脉——人确实死了。雪琉天想往他的心口补一刀,叶英轻声道,人死为大。
“这可不行……”他笑了笑,眼中阴戾散去,又好像回到了白日的澄净,“倘若庄主不让我确认一下,后面也许就会有麻烦——”
他话音未落,一把短剑从叶英袖中滑出——随后银光出鞘,直刺尸体的心口,一贯到底。再拔出时,剑身如练,一滴血也无。寒光散去,直到归剑入鞘才呈现剑身原本的青色。
“大师应该对天一教的尸毒很有信心才是。”
“哈……是啊。”
完全想不到叶英会动手,雪琉天不由有些愕然。男人一动不动躺在那,心口的血迹鲜红触目。
他示意手下将叶英带走,再低头看着男人的尸体——生前再怎么样辉煌,死后还是一样。雪琉天略笑,道,就这么烂了也可惜,把他制成毒人倒是不错。
叶英本已走远了,又回头,道,他已经死了,看在我救过你的份上,让我把遗体带走。
他面色苍白,刚才又杀了人,看上去似乎有些憔悴。雪琉天微叹,抬手让人过来将李承恩的尸体拖走。
“庄主想好怎么和天策府解释了?”
“……我会告诉他们,他是被机关所伤。”
“很好。”他点头,又回头看了一眼——尸体胸前的伤口还在淌血,刚才那一剑将整个人扎穿,对于尸体来说未免太狠,“那么,就此告……”
脚踝处骤然一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