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剑!
是刀!
太一剑刃残破,对上完好的苍水剑天然落于下风,师巫洛直接舍弃了剑术的轻盈敏捷,将它当做了一柄无锋之刀来用。
没给怀宁君换剑的时间,师巫洛拖剑再度旋身跃起。
饮过鲜血的太一剑在半空中泼开一轮狰狞的赤日,无穷无尽的戾气和杀意从那死去的太阳里奔腾而出。而能挥出这么一刀的人,一身黑衣,苍白如鬼。
最狠厉最冷酷的恶鬼。
可又有什么关系?
仇薄灯在街道上屈膝而坐,未干的积雨汇聚成河,从他的身边流过。红衣浸没在冰冷的水里,像血像火。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漂亮的黑色瞳孔却清晰地印出了年轻男子挥刀的身影。
就算是恶鬼,那也是愿意为你拔刀的恶鬼。
——如果我非要跳呢?
——我接住你。
他忽然又想起那一日的对话了。
怀宁君的白袍银甲被日影吞没,在化身消散之前,他往长街那头望去,只见红衣少年坐在漫天鳞光里,黑衣的年轻男子踏过一地水一地血火朝少年走去。
他幽幽地叹了口气。
师巫洛逆光走来。
他在仇薄灯身前站定,投落的影子将仇薄灯整个地笼罩住了。
天空和房屋被鱬鱼将死的辉煌映成一片瑰丽奇诡的暗红,师巫洛的身形被晕上了一圈黑和红的轮廓,仿佛黄昏时分人鬼在街道上相逢。人手无寸铁,恶鬼一身杀戮过后的戾气,仿佛随时要把生人吞噬进腹。
人与恶鬼对视。
时间在他们的目光里瞬息百年。
嗒。
剑被搁到地面,剑镡与石面相碰,发出轻微的细响。
师巫洛低垂着眼,在仇薄灯面前半跪下来。他拉过仇薄灯的手,稍微用了点力地摊平少年没有血色的手指。一道狰狞的伤口横亘过白皙的掌心,虽然不再流血了,但皮肉翻卷,几可见骨。
他沉默不语,握住仇薄灯手的指尖微微泛白。
微冷的气流再次从师巫洛的指尖涌出,源源不断,一次又一次地拂过伤口处。伤口其实在刚刚就不疼了,气流微寒似乎就是为了欺骗神经,隔绝疼痛……这人匆匆赶来,在生死一瞬间拔刀又疯又狠,仿佛能把天地都切开似的。
能把天地切开的人却在挥刀前记得另一个人最讨厌疼。
仇薄灯侧过脸,望着在鱬城空中徊游的鱼群。
……………………
所有的晦暗都被驱散了,整座城沐浴在前所未有的辉煌里。
数以亿万计的鱬鱼在城池的天空中盘旋,每一条鱼每一片鳞甲都在竭尽全力地发光。它们盘旋在一起,就像一片片晚霞在天空中流动。最后晚霞围绕着一个中心聚集在一起急速旋转,千道万道虹光从旋舞的鱼阵中放射出来,就像一轮耀眼的太阳腾空而起。
金属质的鱼鳞碰撞着,仿佛百万铁弦被一起拨动,仿佛百万铜钟被一起叩响。
仿佛百万人一起高歌怒吼。
陶长老的剑停在舟子颜的喉间,久久没能刺下去。
狂风四卷,舟子颜踉跄着跪倒在地,仰望天空,忽然泪流满面。
所有鱬城人都跪倒在地,都仰望天空。
都泪流满面。
他们听到了来自百年前鱬城的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