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焦急的情绪无从发泄,从心脏泵至全身,带来发麻的感觉。荆平野长吐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再度沿着往回走,像来路一样如法炮制地喊“哥”,到处扫视着。
走到自家小区门口时,荆平野累得胸膛起伏,呼出明显的白汽来。他打电话给家里,荆玥接起后,荆平野呼吸不稳地问道:“另、另一个哥哥回家了吗?”
他存着点希冀,或许应逐星已经回家了,但荆玥说:“还没有。”
荆平野攥着手机的手指用力,他说:“好,你先看着电视,我等会儿就回去啊,别急。”荆玥听话地“嗯”了声,说:“哥哥再见。”
天黑了。
都七点了。
他一个瞎子能去哪儿?
荆平野茫然地站在小区门口,忽然觉得无助,他给夏蕾拨了电话,打算向大人求助,同时牵着黑豆漫无目的地在附近走。电话响了七八声才接起,声音嘈杂,想来是店里生意很忙,夏蕾“喂”了声:“怎么了平野?”
“妈,应逐星——”
突然,黑豆叫了一嗓子,猛地拖拽牵引绳,荆平野下意识抬头,在橙色絮状云的背景下,看到了拄着盲杖正慢慢往前走的应逐星,那一刻荆平野大脑空白,心脏险些骤停。
夏蕾还在那头问:“逐星怎么了?”
”没怎么!”荆平野飞快道,“我先挂了妈!”
荆平野挂断了电话,飞速奔了过去,大喊:“应逐星!”
应逐星闻声抬起头,有点迷茫似的,荆平野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吼道:“你去哪儿了!”
黑豆抬起前肢,扑到了应逐星的身上。
“我——”应逐星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荆平野的话劈头盖脸地迎来:
“你手机不知道充电吗?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了半天,打你电话也打不通,我也不知道丘丘的联系电话,连你去哪儿都不知道,你眼睛都这样了乱跑什么啊!我——”最后话音带了点哭腔,生生止住了,荆平野猛地抬起袖子擦了下眼睛。
“我去了咱们上回去的商场,本来五点能赶回来的,但公交车停了,出租车又加价,我钱没带够,就只能走回来了,”应逐星有点慌乱,抓了两回才碰到荆平野的胳膊,但一碰到荆平野又甩开了,“对不起,你哭了吗?”
荆平野的声音从齿缝中挤出来,很明显的哭腔:“我都差点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你别生气,”应逐星有点无措,“你看。”
忽然,荆平野的眼前出现一盒蛋糕。透明盒子装着的,装饰着白色的灯串,在雪夜里盈盈亮着。应逐星说:“之前开学前咱们一起去商场的时候,你说你想要那个小狗形状的蛋糕,还说如果是黑色的会很像黑豆。”
他笑起来:“我去订了。”
那双眼睛没有焦距,因而浓得很纯粹,明晰地倒映着荆平野的身影,他笑起来:“生日快乐,小野。”
荆平野胸膛还在起伏,看着那盒蛋糕,过了会儿,才伸手接了过来,哑声:“……你订了黑色小狗的蛋糕?”
应逐星点点头,像是在期待他的反应。
荆平野盯着盒子里的蛋糕,半晌吐了口气,极力忍耐了下来。
盒子里根本不是黑色小狗蛋糕,而是一款再普通不过的裱花奶油蛋糕!
应逐星不可能骗他,唯一的可能性是商家有意或无意装了另一个廉价的款式,总归蛋糕是美观性的食物,味道都大同小异。
而应逐星是瞎子,他一无所知。
他压根看不见自己买了什么样的蛋糕。
荆平野抬头,看着应逐星头发与身上的雪,想,他走了三个小时,就只是为了这么个破蛋糕。
见荆平野许久没有出声,应逐星以为他还在生气:“我不是故意迟到的,别生气了。”
荆平野低声问:“你花了多少钱?”
应逐星说了个数字,荆平野攥紧了蛋糕盒提手,觉得鼻子发酸。
……为什么都这么欺负他?
荆平野拆开了蛋糕盒子,指腹抹了一口——有很明显的豆腥味,如同吃了蜡。是植物奶油的口感。
连个好的奶油都没舍得给他用。
这个蛋糕是不能带回家的,荆玥对植物奶油过敏,而且这种明显不符合年轻人喜好的老式蛋糕也一定会引起爸妈的疑问。
最好的处理方案是丢垃圾桶,总归应逐星也看不见。
但荆平野不想扔掉。他不想也做欺负应逐星的坏人。
突然,荆平野蹲下身来,就地直接拆开了塑料勺子,开始闷头吃蛋糕。
应逐星听见了声音,也蹲下身来,迟疑道:“……你在吃了吗?”
荆平野凶巴巴道:“我饿死了,我找你找半天,先吃一个不行吗?”说完,他伸手在应逐星脸颊上抹了奶油,看着应逐星茫然的模样,终于笑了起来。
“你下回别乱跑行不行?”荆平野问。
应逐星答应了,说:“今天是意外——”后续的话没有再说,因为荆平野塞了一口面包胚进他的嘴里。
12月21号,银花珠树的大雪天气,17岁的荆平野在路边庆祝他的生日。
天地宽广,车水马龙川流不息,黑豆摇着尾巴,而他们蹲在街边路灯下,用蛋糕包装赠送的火柴点上蜡烛,雪仍在降落,蛋黄色的火苗跳动在他们的眼里,荆平野许下他的生日愿望。
他所拥有的已经很多,再去祈求未免显得贪心,于是荆平野为应逐星许下愿望,希望应逐星永远遇到真诚的人,不再走丢,也不再受骗。
蜡烛熄灭,他的17岁如期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