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儿瞧着年纪小,做起事却极为利索,她搬来一把凳子,拿着个绑着棉布的竹梆,利落地敲着檐下那些别人够不到的,才将将结成团的冰棱。
琉璃一样的冰棱子,从檐上落下,炸开一地晶莹,安静的梧桐院里到处都是冰棱子落地的破碎声。
很多洒扫丫鬟们费力才能处理的地方,喜儿轻轻松松就能搞定,惹得众人惊叹连连。
喜儿也有意卖弄,跟耍宝似的,干得越发卖力。
丫鬟们受到感染,也渐渐放了开来。
一时间,院子里尽是欢快的笑语声,冲淡了沉闷天气所带来的压抑。
顾夏看着窗扇外忙碌的身影,嘴角不觉也露出了笑容。
这喜儿当真是个妙人。
雪花窸窸窣窣地落下。
顾夏正看得出神,朱嬷嬷突然来报,说绾宁郡主前来拜访。
绾宁郡主,苏绾宁,是瑞王妃的掌上明珠,苏御的同胞妹妹。
瑞王与瑞王妃共育有一子一女,便是苏御和苏绾宁两兄妹,他们也是瑞王留在这世间的唯二血脉。
苏御对这个妹妹极为宠爱。
绾宁郡主是将门虎女,性子飒爽,平日喜好舞刀弄剑。瑞王妃也不拘着她,由着她凭自己的喜好行事。所以郡主平日要么在练武场里练武,要么出府去玩,或逛铺子,或跑马,或踏青,所有被贵女圈子认定为不成体统的事情,她通通做了个遍。
还有传闻说她曾跟着世子去过军营,与军中将士切磋武艺。
上京的贵女圈对绾宁郡主的行径颇有微词,虽不敢明着表现,可私底下都在笑她粗野。
绾宁郡主得知后,也不冲动,而是专门寻了个契机。
——在春日宴上大放异彩,惹得旁人嫉妒,趁着那群人又私底下编排她时,她直接抽出腰间的鞭子找上带头的那几人,一鞭子打碎了那些人身侧的几案,让她们以后有话当面说,别像个长舌妇般,只敢在背地里乱嚼舌根。
武德帝听闻此事后极为不满,专门训斥了其中几位贵女的兄父,还特赐了绾宁郡主亲兵百名,以卫其安宁。
如此殊荣,在本朝可是独一份的。
从此以后再没人敢对郡主所为多说一句闲话。
自己同她并无来往,她怎会突然来梧桐院拜访?
顾夏转头,略显茫然地望着窗外暗沉的天幕,欢快的笑声依旧在耳畔回响。
短暂的思索了片刻,顾夏站了起来,往前厅方向走去。
无论如何,她都得去见一见。
细雪纷飞,在顾夏的斗篷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霜色雪霰。
顾夏走得不快,等她走到前厅的时候,苏绾宁已经在厅堂里坐下了。
见人走来,苏绾宁缓缓抬起头。
款款而来的小娘子生得极好,面若皎月,眼似桃花,她今儿穿了身绯红的交领短孺,下配软银轻罗百合裙,外罩红刻丝的斗篷,一路走来,被那一地霜雪衬得十分惹眼。
这是苏绾宁第一次见到这位被他哥哥捧在心尖上的小娘子。
苏绾宁一瞬不错地看着顾夏。
顾夏福了一礼,中规中矩道:“见过郡主。”
苏绾宁上前扶了顾夏一把,说:“都是一家人,嫂——。”
话说一半,苏绾宁蓦地收了声。
顾夏疑惑地眨了眨眼,不确定道:“扫……什么?”
苏绾宁摆摆手,略带了些许神秘,悠悠道:“没什么,总之你不用客气就是。”
哥哥全身上下都是心眼,就是不长嘴,还瞻前顾后,事事都想万全,活该心意被人无视,她才不要帮他戳破。
况且这种事情,她这个做妹妹的还是莫要越俎代庖的好。
见对方不愿说,顾夏也识趣地不再问,点了点头,道:“谢郡主。”
“我平日最烦的就是这些礼数,你不用跟我讲这些虚礼,咱们是同辈人,不妨就以名字相称。”苏绾宁抄起桌上的热饮子,大大方方饮了一口,说,“我唤你夏夏,你叫我绾宁就成。”
“这……”顾夏有些迟疑。
平心而论,顾夏是喜欢苏绾宁的,因为苏绾宁做的那些事,都是顾夏打心底里想要去做却永远也不可能去做的事。这世道给女子框了诸多枷锁,极少有女子能冲出这些枷锁活出自我,而眼前人就是其中一个。
可她们毕竟身份不同。
“你莫不是也嫌我粗野,不愿与我深交。”见人一脸为难,苏绾宁故作失落道。
顾夏听了,连连摇头否认。
苏绾宁不依不饶:“若非嫌弃,那你为何迟疑?”
顾夏不觉好笑,这对兄妹,似乎都喜欢从自己的身上找原因?
暗自思量了番,顾夏实话实说道:“您是郡主,而妾身只是世子爷的妾室,自然不敢与您名姓相称。”顿了顿,顾夏再道,“可既然郡主你不嫌弃,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绾宁妹妹。”
苏绾宁灿然一笑,说:“夏夏,你看着也不比我大多少,我可不叫你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