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让我去……
山里……
“你感觉怎么样?”明晨曜意识到不对,他走到床边,担忧地看他。
黎恒泽觉得眼前只剩下一片血红,铺天盖地的血红。金黄色的人影睡在山峦之下,巨大的明月高高悬于夜空,将雪峰映得发亮。
他死命按捺着四肢不受控制的冲动,理智在被一点点蚕食殆尽。
不要这样……
至少,别让我伤到他……
明晨曜却不知道黎恒泽在经历些什么,他握住黎恒泽的手腕,黎恒泽却将他的手扯开,上身跌在床上,剧烈地喘息。
“求求你……”黎恒泽的声音有些扭曲。
明晨曜愣住了。
他从来没有见过黎恒泽这个样子。黎恒泽几乎没有向任何人流露出脆弱的一面,好像他一直都是那个平和沉稳的师兄。
“黎恒泽!”明晨曜低声唤他的名字。
黎恒泽没有回应明晨曜,或者说,他已经听不到明晨曜的声音了。他的瞳孔开始涣散,额头上渗出汗珠。面前的一幕同一年前的场景交迭,明晨曜只觉得一种无力自很深的地方逸散,最终漫过自己的头顶。
chapter10
黎恒泽再清醒过来的时候,依旧是晚上。明晨曜就坐在他的床边,眼睛里满是红血丝。见他醒了,明晨曜轻轻叹了口气。
“我失去意识多久了?”
“一整天。”明晨曜的声音从一片嘈杂中传来。
两人不再说话。黎恒泽的头脑里残存有一些失去意识时的碎片,他有些痛苦地闭上眼睛。
“我现在特别后悔拉你进来。”明晨曜慢慢说。
他是真的后悔。本来以为在秦笙身上发生的只是意外,没想到,这件事在黎恒泽身上重演了。秦笙的死固然令他悲痛,可想到同样的事发生在黎恒泽身上,他几乎痛得无法呼吸。
就像师兄师姐开玩笑时说的那样,他对黎恒泽是有一种依赖。明明是同级的同学,他却总是喊黎恒泽“师兄”,除了师门的习惯,其中或许也有他自己的私心吧。
“没事。”
黎恒泽睁开眼,他看着明晨曜,温柔道。他的语速很慢,似乎在抑制着极大的痛苦。
“事实上,我很感谢你。”
“你知道么,这一年我的失眠比以前更加严重了,我总是在想秦笙,在想我当时为什么会鬼使神差地开了那一枪,那些黑衣人到底是真的还是我的幻觉。我想这些事情想到快要发疯,洪叶老说我气色差不适合在这里,其实那都是睡眠不足造成的,人根本没有精神气。”
“现在我算知道秦笙当年是怎样的感受了,我居然会感到轻松,因为这种感觉不是任何人能承受的,很奇妙也很恐怖。如果我现在可以杀死自己,我会立刻选择死去,可是我做不到。”
“做不到——真的很荒谬,你可能完全想不到人怎么会没办法自杀。我小时候左手手臂被我爸……我的左臂骨折过,医生接骨打石膏的时候出了些问题,骨头长好的时候不是直的,而是从断掉的地方有了一个弧度。我的左臂从那之后就没办法翻转过来了,即使我很想,但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就是没有办法做了。我现在的感受和拆掉石膏时一模一样,你的脑子会有想法,但就是做不出来。”
“明晨曜,我不想去山里,我恨这种被操控的感觉。但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了。我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清醒,因为就连现在和你讲话的时候,我都能听到祂的声音,感到那种力量的呼唤。可能不久后我就会完全失去意识,行尸走肉一样走进深山。”
“我的意志力在这样的力量面前太薄弱,我没有办法了。”
明晨曜不敢看他,却又不得不对上他的视线。
“我知道了。”
“你要我为你做什么?”
黎恒泽没有说话,他深深看着明晨曜,眼神是一种沉重的哀伤。明晨曜触到那目光的一瞬间便明白了,他迅速别过视线,心底的痛楚却不受控制地逸散开来。
一定要这样么……
可是,又能怎么办呢?
他站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过了很久很久,他才在床前站定。
“先睡吧,师兄。”明晨曜轻柔地说,神情木然。
黎恒泽脸上多了一抹苍白的笑意。明晨曜突然想到,在以前,黎恒泽总是被入睡所折磨,或许如今,他能好好睡去了么?
“晚安。”黎恒泽最后说。
“晚安。”明晨曜的声音很低。
明晨曜又想抽烟了。一年以前,他抽烟的频率从没有这样高过,那时纯粹是应酬或者心烦意乱时才抽,可秦笙那件事发生后,他经常会无意识地摸出烟盒来,用烟草来麻痹不安与痛苦。
他再度看向黎恒泽,对方已经闭上了眼睛,可明晨曜知道,他尚未睡去。
“只有你和秦笙接触那些黑衣人,这只是我胡乱找的理由而已。”明晨曜开口,自顾自地说着,语气听不出情绪,“我只是想让师兄你在身边,那样才能安心。”
“真的是……对不起。”
他咽下那声哽咽,擦了擦眼角的湿意。
今晚的黎恒泽对明晨曜讲了很多,而他曾经从来没同明晨曜说过这些。明晨曜有时会觉得黎恒泽把自己藏得很深,很多事都不愿告诉自己。他在那个破碎家庭中经受的痛苦,荒谬灰暗的童年时代,乃至糟糕的睡眠,如果不是刻意留心,明晨曜也未必会知晓。
明晨曜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深色的塑料瓶,他把塑料瓶放在桌上,默默地看着它。这是助眠药物,以前黎恒泽被睡眠所困扰,却不常吃药,明晨曜知道他害怕那种身体不受意志所控制的感觉,但也受不了他这样对待自己的身体,便将药物带在身边,能随时给他备用。秦笙出事以后,明晨曜自己也开始失眠,依靠药物才能入睡,他那时才明白了黎恒泽一部分的痛苦,那种疲累与烦躁交织的清醒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