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别在即,谢骥想扯出一个笑,再对苏吟说几句体面的道别话,可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笑不出,喉间更像是扎着无数根细针,根本说不出话来。
名为难过的情绪奔涌而至,谢骥满心酸涩,不敢再多留,拽动缰绳让马儿掉转方向,低喝一声,策马向西。
绯色袍摆在风中翩跹,苏吟目送谢骥渐渐远去,待最后瞧不见了方放下帘布,轻声道:“裴大人,走罢。”
裴疏长舒一口气,命影卫驱马前行。马车驶过道道宫门,最终停在紫宸殿门外。
直到这一刻,苏吟才终于生出几分胆怯和忐忑。
裴疏擅自做主将皇帝的心上人带回了宫,心里比苏吟还忐忑,索性将苏吟放在正殿门口便直接走人。
三个婢女已乘着另一架马车跟谢骥回府。苏吟呆呆看着裴疏离去的背影,待听见身后传来王忠带着颤音的问话才终于回过神,将披风拢紧,转身唤道:“王公公。”
“苏姑娘?”王忠瞪大了眼睛盯着她瞧,“您怎么——”
苏吟淡声开口:“陛下在里面吗?”
王忠后面的话噎在喉中,忙道:“在在在,陛下在里头批折子。”
苏吟微一颔首,正欲进去,却被王忠拦住。
“姑娘,”王忠压低声音求道,“陛下近来睡得不好,连着许多日只歇两个时辰,您既是回来了,好歹劝一劝,否则陛下如今的身子——”
说到此处,王忠脸色一白,立时噤声,不敢再说下去了。
苏吟眼眶微微发烫,抬步进了殿门。
女官已被调回紫宸殿,循着脚步声偏头看去,见是苏吟回来了,霎时整个人都呆住了。
那日随皇帝去燕冠山挖坟的宫人都被严令缄口,紫宸殿有半数宫人不知苏吟还活着,此刻看见这个熟悉的清丽妇人进门,胆小些的两个宫婢直接吓得叫出了声。
宁知澈听见宫婢的尖叫,当即皱了皱眉,掀起眼皮看了过去,却在下一瞬望入苏吟那双微红的杏目。
时间仿佛在一瞬间凝滞,心跳也像是跟着停了下来,耳边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千百种情绪狂涌而来,令他甚至忘了反应。
宫人悄然退下,正殿只余他们二人。
苏吟步步走近,直至停在宁知澈面前,轻轻开口唤他:“阿兄。”
宁知澈终于回过神,低眸看着眼前的奏折,哑声道:“你怎么回来了?”
苏吟喉咙哽了哽,脸上绽出一个浅笑:“不可以吗?”
宁知澈握着御笔的那只手青筋凸起,默了许久,嗓音又哑了几分:“你知道了?”
苏吟闻言眼泪夺眶而出,没有回答,只伸手取下宁知澈手中御笔,将它放在笔山上,而后去牵他的手。
时隔五个月再度亲近,手掌相触的一瞬间,两个人都眸光颤然。
苏吟压下种种心绪,牵着他的手温声道:“王公公说你只睡了两个时辰,歇一会儿罢。”顿了顿,又补了句,“我陪你。”
宁知澈怔怔看她许久,忽然平静下来:“你若喜欢谢骥便与他好好在一起,不必觉得愧疚,更不必可怜朕。”
苏吟只当没听见,正欲叫水沐浴,却在松开手的下一瞬被男人握住。
宁知澈眼眸赤红,紧紧抓着她的手不放:“你……真要走?”
“不是,我不走。”苏吟心知每一次发怒焦急伤心痛苦都会减少宁知澈的寿数,忙柔声安抚,“我赶了许多日的路,今日还未沐浴,我只是想叫人抬水进来而已。”
宁知澈神色一僵,眼中闪过一丝不自然,而后神色如常地命女官着人备水。
待女官闻声进来再领命退下,殿内又静了下来。
明明已与宁知澈认识这么多年,苏吟却觉自己此刻尴尬拘谨得仿佛是在和从未见过面的新婚丈夫独处。
那只手仍被宁知澈握在掌心里,而他的目光则一直凝在她脸上,半瞬都不曾移开过。
苏吟正想着不知宁知澈什么时候才能看出自己怀了身孕,忽地听见身前男人哑声道:“昭昭,陪朕四年。”
她一怔,抬眼撞入宁知澈幽深的眼眸。
“四年一过,无论你是想留在宫中做太后还是想出宫,朕都允你。朕的私库都会留给你,你日后可做天底下最富有的女子。”宁知澈感受着掌中纤手的柔软和温度,哑着声线继续道,“待朕走了,你也才二十六七,还可与他再厮守几十年,和他生儿育女……”
说到此处,他像是终于看到了什么,话音一顿,视线缓缓下落,定在苏吟微微隆起的小腹之上,瞬间浑身僵住。
“我特意让人将春裳的腰身裁宽了些,看着不明显,其实已七个多月了。”苏吟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孕肚,轻声道,“但我当初与你行房前几日与……谢骥云雨过,所以我不知孩子到底谁的。”
七个多月……
忆起去年九月与苏吟的彻夜云雨、缠绵交合,宁知澈心跳快如擂鼓。
去年苏吟与谢骥云雨时用了羊肠,他是知晓的,况且之后苏吟还曾喝过避子汤,接连用了两种避子手段,这孩子定不可能是谢骥的。
这是他的皇儿。
承了他与苏吟各一半血脉的皇儿,会唤他父皇,唤苏吟母后。
心间仿佛被注入一道热流,暖意随着血脉流遍全身,丝丝欢喜才刚浮起,看着眼前身量娇小纤瘦,只有小腹隆起的苏吟,又被浓浓的心疼尽数压下。
宁知澈小心抱起苏吟,将她轻轻放在龙床上:“为何上元节那日不告诉朕?”
“因为不知是不是你的,”苏吟抬手抚上他的眉眼,“若不是你的,我怕你会杀了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