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骥闻言笑容僵在脸上,看着苏吟纤瘦决绝的背影,眼眶渐渐染上绯色。
苏吟见他两鬓斑白,见他“余毒发作”昏迷倒地,却仍不愿留下来。
也不知是因害怕被皇帝发现,还是因为别的缘故。
谢骥只当是前者。
他实在无法眼睁睁看着苏吟离开,当即大步上前握住苏吟正要拉开门的那只纤手。
苏吟霎时浑身一僵。
身前是厢房门板,身后是男人高大的身躯。她此刻夹在两者中间,整个人都被身后男人的影子笼罩。
她不敢回头,便试图抽出自己那只手,沉声呵斥:“谢骥,放开!”
向来乖巧听话的男人闻言不仅未松手,反而上前一步将她紧紧拥住,嗓音极低极哑:“可我不想你走。”
谢骥体格好,身躯即便是在冬日也如火炉一般温暖。
苏吟被身后源源不断传来的热意烫得浑身不自在,又清楚感觉到他的起势,雪嫩的面颊瞬间晕开霞色,立时奋力挣扎。
谢骥紧箍着她不肯放手,红着眼眶声声哽咽哀求:“别走,夫人,吟儿,姐姐,别抛下我……”
力量悬殊,苏吟根本无法挣脱,听着他卑微至极的挽留,胸间霎时闷堵得厉害,忽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脸色一变,忍不住弯腰干呕。
“吟儿!你怎么了?”谢骥吓了一跳,立时扶住苏吟,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为她顺气,见她吐成这样,整颗心都疼得揪作一团,立时扬声命人将大夫叫来。
苏吟这几年身子已养得很好了,极少生病,此刻隐隐预感到不对劲,忙开口制止:“不必,我……”
“无事”二字还未说出口,苏吟胃里又是一阵不适,再度掩唇弯腰。
谢骥呆呆看着这一幕,脑子忽地闪过一丝念头,霎时脸色发白,艰难道:“吟儿,你……”
恰在此时,门外响起敲门声,继而侍卫的声音从外传来:“主君,大夫到了。”
谢骥掩起眸底的难过,将苏吟扶回桌边,为她戴上帷帽遮住面容,然后才开口让人进来:“大夫,我夫人方才干呕不止,劳烦你为她瞧瞧。”
大夫虽不知谢骥身份,但见他相貌堂堂气度不凡,先前侍卫付诊金时又出手阔绰,知晓此人非富即贵,忙道了声“公子客气”,恭请苏吟将手搭在脉枕上。
苏吟沉默须臾,依言伸出了手。
谢骥右手缓缓握成拳,苍白着唇紧盯着大夫脸上的神情。
柳大夫凝神号脉,眉头蓦地舒展开来,含笑道贺:“恭喜夫人,您已有两个多月的身孕了。”
猜测被证实,苏吟心中五味杂陈,一时间茫然不知所措,下意识抬手抚上自己尚未显怀的小腹。
谢骥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唇瓣颤了颤,涩然道:“那……她胎像如何?还有她方才难受得紧,可有法子让她舒服些?”
柳大夫见小两口都不似欢喜,心里顿时咯噔一下,立时收起脸上的笑,谨慎回答:“女子有孕前三月胎像不稳也属正常,夫人只需好好养着,定能平安诞下胎儿。至于公子的第二问,妇人怀胎或多或少都会有些不适,夫人孕中保持心情舒畅,切勿多思多虑,或许便能好受些。”
谢骥听得直皱眉,暗恨皇帝让苏吟怀胎受罪,又忍不住心酸委屈。
光是想象苏吟为别的男人孕育子嗣,腹中孩儿在她肚子里一点点长大,身上流着她与那人各一半的血,纵是苏吟已离宫,也能在日后成为她和那人一世都难以斩断的牵绊,他就已难过得想落泪。
可若要他劝苏吟堕胎,却又舍不得说出口。
待大夫写好安胎方子,他命人去抓药,关上门后,屋里两个人都沉默不语。
半晌,苏吟拿上包袱起身告辞。
谢骥轻轻拉住她的衣袖,对上那双沉静的杏眸,默了几息才道:“此地只是个小镇,客栈的菜食不大好。我命人买些回来给你。”
“多谢侯爷。”苏吟微微侧身挣脱他的手,“我自己着人去买便好。”
谢骥被她的疏离客气刺得心口发疼,缓了许久才好受些,哑声道:“那你要独自生下这个孩儿将他养大?还是要将他……堕掉?”
苏吟听罢静了下来。
她本就处在逃亡路上,孩子对她来说无异于累赘。
可这终归是她自己的骨肉。
她与宁知澈的骨肉。
想到此处,苏吟不禁恍惚一瞬,抚在小腹上的那只手轻轻发颤。
抛开这些不提,日后若皇帝寻到她,有这个孩子在,依他的性子,纵是再恨自己假死欺君,也定不会对一个为他怀嗣的女子如何,届时她被抓回去后便不会受多少苦。
她垂下眼眸:“多谢侯爷关怀,但这个孩子不是您的,无论我生不生都与侯爷无关,便不劳侯爷费心了。”
说完她不去看男人骤然变得惨白如纸的脸色,戴着帷帽抬步出门,找掌柜的再开了一间上房,又为三个奴仆开了间可住四人的稍房。
掌柜的赔着笑提醒:“姑娘,方才有位薛公子已为您和您的婢女付过房钱了。”
老侯爷当年的未婚妻姓薛,即便那位薛夫人早在四十年前就已嫁入宣平侯府,老侯爷也仍将她视作妻子,虽然嘴上从不提,但谢骥身为老侯爷的孙子,自然知晓祖父的心意,便也将薛夫人视作祖母,出门在外若要隐去谢氏子的身份,回回都假称自己姓薛名咏。
苏吟,薛咏。
苏吟不再去想,仍将银子递了过去:“那便有劳店家将先前收的钱退还给薛公子,开的上房和稍房也一并退了,为我再开两间离他远些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