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珠干笑两声,就跟没听见?似的继续夸:“唉,我要有你这身材,寿衣都穿紧身裤。”
只要他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饭没吃完,时序忽然收到一通电话,对方?话没说完,他腾地?一下站起来,脸色大变。
电话是山上一户人家打来的,男人说的是藏语,说不知发生啥事了,洛绒札姆忽然跑进他家,拿手机拨通时序的电话要他跟他通话。
札姆是个哑巴,没法说话,而?男人既不识字,也不懂手语,压根不知道札姆要他跟时序说什么。
“我也不知道她怎么回事,冲进来把手机塞我手上,咿咿呀呀的,看起来很着急。”他用?藏语惊疑不定地?说,“这会儿还在乱比划,看着快哭了……”
山上的人家不似城里,邻里之间相隔甚远,有时候要走上大半天才能看见?一户人,札姆冲进的这一家已?经?是村里离旺叔家最近的了。
隔着电话,时序都能听见?札姆着急地?发出?杂乱无章的声音。
他微微一顿,立马意识到问题出?在哪了。
旺叔。
能让札姆不顾一切跑出?家里,置身患阿兹海默症的老人于不顾的,只有这一个原因,旺叔出?事了。
时序心下狂跳,按捺住情绪对男人道:“你把手机还给札姆,让她别急,立马给我发文字消息!”
他猜札姆一定是急坏了,竟然不管不顾冲进别人家里,连可以给他发短信都忘了。
片刻后,他收到札姆的信息。
“我做饭的时候忘记锁门,再回屋里,旺叔就不见?了。”
下一条:“我找遍了家里,前前后后包括院子里和猪圈都没找到他。哥,怎么办,我把旺叔弄丢了。”
时序心下一沉,飞快打字:“你在家附近继续找,带着手机,随时保持联络。”
再抬头,他叫上顿珠,“走,立马回山上!”
顿珠还捧着碗筷,不明就里:“札姆怎么了?”
“不是札姆,是旺叔。”时序夺过他手里的饭碗,咚的一声磕在桌上,“旺叔不见?了。”
时序先一步冲下楼,顿珠的脸也白了,着急起身跟上,差点被椅子绊倒,还是卫城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
他太慌了,硬生生把谢谢说成了对不起,没头苍蝇一样追出?去。
祝今夏也跟着起身,和卫城对视一眼,飞快地?说:“旺叔是学校的老校长,时序和顿珠都是他带大的,前几年得了阿兹海默,被送回山上养病去了,只有个不会说话的哑女照顾着。上次我见?他的时候,病情已?经?严重到一天都清醒不了一回,动不动情绪失控。”
她顿了顿,说:“学校人手有限,一共就几个老师,顿珠和时序要是同时离校,可能会出?问题。走,我们去帮忙!”
不是商量的口吻,是下决断。
卫城只在原地?稍作停顿,很快跟上祝今夏,临走前还把宿舍门给关上了。
两人在学校大门外追上兄弟二人,那边的时序和顿珠一人骑了一辆摩托,被祝今夏拦截住。
“你俩不能一起去。”她雷厉风行?,“留一个看着学校,我和卫城去帮忙!”
山里师资力量薄弱,人手又频频更换,除了兄弟二人,学校里的其余老师没一个待满三年的,威信不够。唯独时序和顿珠是老校长一手带大的,在这所学校里从学生变成老师,于风雨飘摇之际,还能勉强撑住主?心骨。
时序看着车前的祝今夏,一时失语。
山风吹过,他的头脑稍微清明些了,很快下了决断,回头冲顿珠道:“你回去,换于明来,我们四个上山。”
“我不!”顿珠脸色煞白,看着都快哭了,“我要去找旺叔。”
“旺叔会找到的,学校也要有人看着。我负责找到他,你负责帮他看着这里——”
“看什么看!”顿珠抹了把眼睛,凶恶地?嚷嚷道,“没了旺叔,谁要搭理这破学校啊?”
“旺叔回山上之前是怎么交代?你的,你不记得了?”
“……”
“听话,顿珠。”时序破天荒没有骂他。
顿珠的眼圈霎时一红,想起了兵荒马乱的去年。
起初旺叔还瞒着大家自己生病的事,直到后来,发病的频率从偶然一次变成时有发生,他常常莫名其妙离开?学校,等到清醒时,才发现自己走到了附近的山头上,再匆忙赶回来已?经?是几个钟头之后。
那时候顿珠还打趣说,没想到旺叔也学会偷懒了,可想而?知,老奸巨猾这个词是有道理的,人老了就变狡猾了。
旺叔没有辩驳,只是眉心的纹路一天比一天深。
学校风雨飘摇,已?经?长成的时序远在首都,有大好前程,而?尚在学校的顿珠才刚刚毕业回来,在学生面前是个新手老师,在他面前却还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
没人能接班,旺叔只能咬牙硬撑着,他怕自己一退下,州里那群人就更加肆无忌惮,直接关闭学校。
直到有天夜里,他在清醒后返回学校的路上再次发病,一路上断断续续醒来、发病,醒来、发病,最后一夜未归。
第二天,是山上放牛的村民在半路上发现坐在路边瑟瑟发抖的旺叔。对方?叫他的名字,他迷茫地?抬起头来,竟不知对方?在叫谁。
“旺叔,不认识我了?”
村民发觉不妥,立马打电话通知顿珠,顿珠一夜没联系上旺叔,人都快急死了,赶上山后,发现旺叔状态不对,人摔了一跤,腿骨折了,更严重的是,他好像不认得人了。
见?他浑身狼狈坐在路边,顿珠心都揪成一团,冲上去扑通一身跪在地?上,拉住老人的手,“怎么了旺叔,摔哪了?”
老人家的第一反应是挣脱,一边慌乱地?抽回手来,一边问他:“你是谁?”
顿珠傻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