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一野和阿秀带着顾小飞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阿秀家所在的村子也没有直达的火车,一家三口从县城火车站出来,又倒了一次大客车,好在火车站离阿秀家路程不远。
昨晚在火车上阿秀一直没怎么睡,有激动,也有期待,还隐隐约约地担忧,这么多年没回去,不知道家里人看到她会是什么反应。
开始阿秀跟家里人还是写信联系,后来老家也安了电话,但也只是偶尔会通一个电话,父母知道她再婚了,知道她生了孩子,但是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他们不善言辞,更不会有什么情感流露。不过就算没出嫁的时候,阿秀也是家里不太受重视的那一个。
阿秀躺在下铺搂着孩子,小飞在她怀里睡的香甜。顾一野睡在上铺,半夜翻身下来上了趟厕所,回来看阿秀还睁着眼睛。
他压低声音问“怎么还不睡”
阿秀说“睡不着。”
顾一野以为她是要回家了激动的睡不着,表示理解。
阿秀说“我有点我也不知道,我心里很乱。”
顾一野说,正常,近乡情怯。
就是说,你离家越近,反而越害怕,故乡有什么变化啊,父母是不是都老了,没准村里的小孩都已经不认识你了,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阿秀听完点点头,就是这个感觉。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回去了,她对家里的记忆只有跟着父母下地干活,还有小时候过年妈给她做的一件新衣服,爸骑着自行车带她赶大集,后来有了弟弟妹妹,有好吃的,新衣服,就都要可着他们先来了。
阿秀对家的记忆是有断层的。
顾一野说,别担心,真不用担心,有我和小飞陪着你呢。
阿秀说“你,小飞,我的家。”
顾一野懂她。
他们在县城火车站下了车,其实就是一个小县城。街道两边还像是十几年前的样子,小卖部,修车店,还有一两家定做衣服的铺子,塑料模特横七竖八的扔在橱窗里,墙上油漆喷着出兑。低矮的居民楼分布在远处。
这里车不多,人也不多。
路标上写着距xx镇还有五公里。
路边有卖糖葫芦的,顾一野给顾小飞买了一串,顾小飞最近话说得越来越多,都是几个词几个词地往外蹦,一叫爸爸妈妈,夫妻俩的心都化了。
坐上客车,他们很快就穿过县里的中心地段,朝镇上开去。一路七拐八拐,两边车越来越少,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他们这一辆在大道上执着向前。
路况只能说是一般,荒山野岭,就这样,大概过了半个小时,眼前终于出现了一个村子,下了车,又走了一段路,终于,阿秀停在一户门前堆满了柴火垛的人家前。
阿秀家的房子看上去有年头了,墙根下积着酸菜和冻豆腐,酱缸扣着盖子,上头还压着个印着红双喜的搪瓷盆。冻严实的冰溜从房檐上垂下来,像把锥子。阳光明媚的上午,连冰块都美得像钻石。
一只小土狗拴在院里的木桩上,正朝着他们嗷嗷叫。叫声引来了这家的主人。
阿秀妈掀了门帘,从屋里走出来。
见着他们,先是愣了一下,“不是说今天晚上才能到吗”
阿秀说,买了早点的票。
哦,阿秀妈又看了看顾一野还有顾一野怀里的顾小飞,认出来这就是阿秀寄过来的照片上的女婿和外孙子。
顾一野上前一步“妈,我是顾一野,这是小飞,小飞,叫姥姥。”顾小飞也很给力,脆生生地叫了一声姥,虽然还有点音不太标准。
“哎,哎”阿秀妈连连答应,“快进来吧。”趁他们不注意,阿秀妈还偷偷抹了一下眼泪。
自己这个女儿命苦,现在找了个这么优秀的女婿,还生了个这么聪明漂亮的孩子,她想了想还是觉得老天有眼,没有一直让闺女日子难过下去。
进了屋,阿秀爸躺在炕上。见他们进来费力地想直起身子。阿秀爸瘫在炕上好多年了,从阿秀出嫁前就是这样,所以当初家里的重活累活都压在了阿秀妈和阿秀的身上。这些年好多了,阿秀和顾一野年年往家里寄钱,弟弟妹妹们也都长大了,能帮忙分担了。
阿秀看着躺在炕上的爸,突然鼻头一酸,努力咳嗽了一声,硬生生忍了回去,回家过年是件好事,怎么能哭呢。她不能哭。
顾一野把顾小飞放到阿秀爸身边,“叫姥爷”,顾小飞有样学样的叫“姥爷”爷字拖得长长的,也不太标准。
阿秀爸笑开,顾小飞白嫩的小手拉着阿秀爸黝黑粗糙的大手,阿秀爸从小筐里拿出一个柿子饼递给顾小飞,顾小飞接过来就开始啃,口水都淌下来了。
阿秀妈一个劲的拉着阿秀的手,问她俩冷不冷,饿不饿,一路上辛苦不。“上次你回来的时候,那会儿还现在看到你俩都这么好,姑爷好,孩子也好,我们两个老的也就放心了。”阿秀妈说着说着又要抹泪。
阿秀说,你们怎么样,弟、妹呢
阿秀妈说,我和你爸都挺好,你弟弟妹妹刚出去了,我叫他们去买点吃的喝的。
阿秀是老大,下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在她跟张飞结婚的时候还是两个小孩,现在也得十来岁了。
“瞧我,净顾着说了。”阿秀妈一拍大腿,“你俩带着孩子赶了这么长时间路,快去那屋睡一觉休息一会,我去给你俩做饭。睡醒了咱就吃饭。”阿秀妈利落的从炕柜里抱出枕头被子,要给他俩铺上。
顾一野说“没事,妈,我不累。我帮您做饭吧。”
阿秀妈不同意,“哪有姑爷大老远第一次进门就干活的理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