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着哭着,窦氏眼眶赤红一片,泪滴淌出血色,脸上是两道刺目的猩红。
李渊猛然醒来,惊坐而起,额头汗水淋漓,大口喘息。
“圣人!”柳宝林急忙倒了杯温水喂给他,“圣人可是做噩梦了?”
李渊颤抖地接过水杯,缓缓回神:“朕睡着了?”
“是。臣妾观圣人状态不好,很是疲累,恐圣人一直强撑着身子受不住,便点了些安神香,想让圣人歇息一会儿。是臣妾自作主张,请圣人恕罪?”
恕罪?何罪之有呢。他年岁大了,确实需处处注意,昨日发生之事让他精
神紧绷,始终强撑对他没有半分好处。柳宝林此举也是为了他好。
可惜她的好意终究是被辜负了。这一觉他虽确实睡了过去,却并不舒坦,一直被梦魇所扰,不得安宁。
最先梦到李世民没能及时赶到,李建成最终弑父夺位;
接着梦到李世民一箭射死李元吉,斩杀李建成;
然后梦到起兵举事之前那些年,一家人在太原温馨欢快的日子;
最后梦到窦氏。
窦氏……
李渊手一抖,水杯摔落床边,碎裂一地。
柳宝林弯腰收拾好,担忧地看向李渊:“圣人这是怎么了?”
李渊不言不语,神色呆滞。
“圣人可是在为太子与齐王伤心?”
李渊眼珠动了动,柳宝林觑着他的面色说:“太子与齐王毕竟是圣人亲子,圣人难过在所难免,臣妾明白。只是逝者已矣,万望圣人多多保重自己的身子。”
李渊没有回话,起身走到窗前,殿外内侍宫婢忙碌洒扫,可即使他们努力了一夜,李渊仍旧能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的血腥,这些血腥里有奴仆的,有侍卫的,也有李建成的。
柳宝林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是李建成身死倒地的位置,她眸光微缩,转而恢复平静,取了个狐裘为李渊披上:“圣人小心着凉。圣人睡着的时候,秦王来过,叮嘱臣妾好生照顾圣人。”
她从后贴上去,环腰抱住李渊:“圣人一定要好好的,昨日吓坏臣妾了。若非秦王殿下及时赶到
,还不知会如何呢。臣妾不怕死,臣妾一条贱命,死了便死了。可圣人九五之尊,不能出事。好在……好在总算化险为夷,多亏秦王。”
李渊转身看着她。
柳宝林并未避讳,抬头直视,眸中一片清澈,就是单纯的庆幸他们还活着,再无其他。李渊想到李建成的逼宫,想到李世民的狠辣,长声一叹:“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兄弟阋墙,手足相残,你可觉得是朕所致,是朕错了?”
柳宝林顿住,这个话题过于敏感,本不该她来谈论,可李渊既然开口询问,她便不能躲避。
“圣人怎会这般想?臣妾懂得不多,但臣妾知道,这世间许多事并非都有是非对错。世事无常,有时即便人人都没错,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结局也不一定会好。这就是世人的无奈。”
她双眼如水,含情脉脉,握紧李渊的手:“所以,在臣妾看来,圣人无错,太子与齐王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或许最初也是挣扎过、纠结过、犹豫过的。而秦王最终斩杀兄弟,也有自己的不得已。一切皆是造化弄人。
“臣妾在娘家时母亲曾教过臣妾,不要沉湎于过去,不要为已发生的事陷入魔障,我们需要做的是向前看,要过好接下来的日子。若前尘往事问心无愧,不必纠结;若过往种种心中有愧,便铭记前车之鉴,往后余生永不再犯。”
问心无愧?他问心无愧吗?
李渊恍惚
。
不,他有愧。柳宝林不知诸多根底,不辩朝局明细,事事以自己为尊,自然觉得自己无措。可他知道并非如此。他心里清楚窦氏骂得对。是他没有处理好儿子间的关系,甚至他的所作所为还在中间推了一把。
“阿翁!”
奶声奶气的轻唤响起,二人一回头就看到站在门口探出个脑袋的李承乾。
柳宝林忙招手:“小郎君来了,快进来。”
李承乾入内,手中端着食盘,盘上放着可口的面食与菜品。
“阿翁,我问了殿外的宫人,他们说你还未用早食。这是我从尚食局端来的。”
他一边放下食盘,一边拉着李渊入座:“阿翁吃点吧,不论是你生气还是伤心亦或难过,都不能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哦。饭总是要吃的。”
柳宝林笑着在一旁布菜:“小郎君说得对。臣妾让人取来的饭食圣人不肯吃,只说没胃口,小郎君辛苦拿来的,圣人总该给几分面子吧,不然小郎君可要伤心了。”
李承乾点头:“对,我特意拿过来的东西,阿翁居然不领情,我可伤心了。”
这一唱一和的,李渊无奈摇头,勉强喝了一碗鱼片粥。李承乾松了口气,又给他倒了一碗。
李渊边吃边问:“你怎么来了?”
“我想来看阿翁自然就来了啊。”
李渊蹙眉:“你阿耶同意你过来?”
“为什么不同意?孙儿来见阿翁天经地义,他凭什么不许?他虽然平日霸道了些,但也
没霸道到这个地步吧?”李承乾睁着两只大眼睛,满脸疑惑。
李渊:……问题是平日吗?问题是昨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