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一皮肤黝黑,细看五官很顺眼,他挺年轻,看模样跟李爻年纪相仿,李爻从前在朝时,没听说过这人。五年的时间,他能能做到一方驻军要职,想来是有过人之处的。
李爻下马还礼,刚说了句“诸葛将军不必多礼”,就开始咳嗽。周围将领众多,他不愿显得孱弱,一直强忍。可越忍,那咳嗽越跟他较劲。
景平看不下去了,向诸葛一道:“我家大人这两天染了风寒,请将军借个军帐避风。”
这还用借吗?
诸葛一对李爻的崇拜之情在眼睛里开出一片春花灿烂,他把李爻让进营地,就差腾出中军帐给李爻住了。
李爻刚安顿下来,由景平照应着吃了药,诸葛一和花信风便去而复返。
“斥候来报,胡哈方向没有异动,”诸葛一恭恭敬敬,见帐内没外人,又低声道,“也亏得李大人虚张声势的法儿,才让胡哈认为我边邑驻军声势浩大。”
李爻无奈地笑:“这些歪招只偶尔管用罢了。”
诸葛一顶着张正儿八经的脸道:“此次顺利,还是亏得李相的威名,若是换了旁的将帅,怕就没这么顺利了。”
是马屁,也是实话。
胡哈王对李爻又恨又怕,见了他,脸上那道好了七八年的口子都隐约犯疼,若是没这一物降一物的前因,便不会有这般后果。
“什么歪招?”景平忍不住问。
诸葛一冲他笑,见李爻待他神色亲切放松,道:“在战马尾巴上绑上柳枝,骑军拉宽间距,远看九人方队,能跑出二十来人的气势。骑军越多,声势越吓人。”
景平:就这么生骗啊?
李爻看他满脸鄙夷,笑着拍他肩膀道:“兵不厌诈嘛,”他说完,正了颜色,“但能让人挺直腰杆的,终归是国有多少兵、仓有多少粮、民心所向的无非是……”
为上者的心。
诸葛一很是明白李爻的意思,向景平道:“小兄弟该听过前朝被四夷围困,兵临城下的往事。史书上记,四夷九族联手围城,瓜分中原,听上去吓人,可其实胡哈与羯人出兵三万,狄一万,戎三千,那东夷只有二百人,其中百济族连兵带将只不足十个……反观前朝都城只禁军便有十万,却无一战之力,只因城中军民国将人人自危,散沙一盘,甚至有城中百姓甘愿为夷人指路啊。”
景平若有所思。李爻换了话题,问诸葛一道:“军中疫症如何,染病的兄弟有几成?”
诸葛一皱了眉:“无患城尚好,染病者六成余,多是轻症,重症只一成,方才去接应的骑军是万人队,即便当真开战,也有一敌之力,可洛雨城那边,染病者十之有八,实在是……棘手。”
疫病有对症的药物,但病症大范围爆发,药材稀缺,从外阜调配了许多来,依旧不够用。多数轻症兵将全是自己硬扛过来的,这也在无形中拖长了病程,传染起来没完没了。
眼下,胡哈的乱子暂时不足为患,反倒是洛雨城,营内那黏黏糊糊的病拖久了,便会入夏,危机加倍。
饭点儿都快过了。
“人是铁饭是钢,怎么都要吃饭,”诸葛一道,“军中简陋,李大人不要嫌弃。”
诸葛一早听说李爻当年带兵,素来在和将士们同吃同住,不讲排场,也就依着他的习惯没铺张准备。
谁知饶是这般,李爻依旧道:“劳烦哪位兄弟送一碗粥或者面汤来就好。”
他见李爻确实平易,来言去语几句没了拘谨,试探着问:“大人这咳嗽不似伤寒,要不要让军医来看看?”
“老毛病了,”李爻谢绝,“还是快请军医给郑铮大人好生看看,不知他发热多久了,这么下去可怎么是好。”
诸葛一行伍之风,没那么多废话,领命行礼出了帐子。
李爻看向花信风。
花长史不等小师叔开口:“明白,我去问问郑大人的一众随侍,看胡哈寨内到底怎么回事。”
李爻笑着向他挑了个大指:默契。
之后,屋里只剩李爻和贺景平了。
诸葛一很妥当,看景平八成是要留在帐中照顾李爻,送了两人份的吃食,除了粥,有面饼和菜。
李爻忍咳嗽好久了,吭吭哧哧地费嗓子,看见黏糯盈润的粥,迫不及待了。他招呼景平:“忙活一天快来吃饭吧。”
景平垂眼看人,对方坐在桌前笑着看他,满脸期待,景平知道人家期待的重点不是自己,而在赶快开饭,也依旧被那笑容柔和了眼神。
他凑过去却没动筷,拉过李爻手腕诊脉片刻,道:“我去看看郑大人,我有办法帮他退热,你放心吧,”他在李爻手腕上安慰似的轻轻一握,把自己的外氅脱下来披在对方身上,又嘱咐道,“你赶快吃,多吃些菜,然后好好睡一觉。”
说完,不等李爻开口,扭脸出去,把帐帘细心闭得密不透风。
李爻那句“你先吃饭”根本没来及说,景平已经没影儿了。
他独自坐在桌前,捧碗喝粥,棒面儿和小米两掺的稀粥让嗓子到胃舒坦不少,不知是粥的功劳还是景平衣裳的功劳,从胡哈大寨出来就冰凉的指尖泛了暖。
李爻夹一口菜,脑子在想景平。
这孩子有点反常,可他尚没咂么出对方到底哪里反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