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走,沐昭拾去了碎瓦下那块被风干的姜。她仔细地吹去上面的尘灰,小心用一根鹅黄色细绳串了,挂在了蜜糕刀柄端。
从前在玄序门时,沐昭一般用的是青婙赠她的一把名为“折心”的佩剑,此一劫后,她便不肯再拿出那把剑,只怕睹物伤情。幸而她的驭器术已然全通,当初觉得笨重无比无法驾驭的刀,如今已能很轻松地用得极顺手了。
沐昭的性子并未大变,这次去了玄序城后,她似乎渐渐放下了一些心结,又回归到从前活力满满的状态。眠月也不再拦着她往商镇跑,任由她一日日在外边闲逛。
百年过去,商镇也与从前大不相同了,虽远远不及从前的玄序城,但好歹多了几家商铺。只可惜,伍禾家的故事彻底尘封在了岁月之中,问到伍禾娘,除了个别人知道镇旁某座荒坟碑上刻着那个名字,大多数人都完全没听说镇中曾有过那样一名奇女子,为镇中百姓——也就是他们的祖辈,燃烧了自己的生命。
眠月偶尔也往商镇上去,在镇中乱转一圈,再转去看看那两座无人问津的荒坟,顺手清理清理上边的杂草。
沐昭的修炼也并未荒废,反倒比在玄序门中时更刻苦起来。眠月见她如此,心下又是赞叹,又是欣慰,又不免有些怜惜。
“近几十年我功法都要拿第一呢,连小昕师姊也考不过我。”沐昭昂头对眠月说着,眼眶却霎时红了。
眠月心中明白沐昭终究解不开这个心结,她思来想去,带着沐昭去了位处人间边际的一个地方。
那里荒无人烟,却是郁郁葱葱长林丰草。它毗邻着人间一处极为特殊的地域。
凡人一般称其为冥间。
它并非三界之外独立的区域,而是人间的一部分。
一条极宽阔又湍急的河流将两片地域隔开,正是冥河。眠月与沐昭站在岸边,望向遥远的对岸。
“冥间?也就是说,她们的魂魄现在都在对岸吗?”
眠月微微颔首。
“那……我们能过去看看吗?”沐昭目光灼灼,几乎要自己先行飞过去。
“不能,那边是禁地。”眠月平和道。
沐昭顿时泄了气,央求般道:“神祇也不行吗?不进去,就靠近些看一眼也不行吗?”
眠月心中不忍,却仍是摇了摇头:“依你所见,那边光景如何?”
沐昭有些不解,答道:“与寻常处无异。”
“这正是人间奇异之处。”眠月道,“神仙妖魔,看似长生不死,一旦真正彻底陨落,魂魄就会消散在天地间,无处可寻。而凡人虽寿元有限,生与死却好像只是在一扇门间进进出出,此岸之死,不过是彼岸之生,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那为什么我们不能过去?”
“且不谈天地规则,这条河就没生人能迈得过去,只有亡魂能迈过。”
一只一只引魂鸟扑棱着翅膀来来往往,沐昭指着它们:“可是明明有鸟飞过去。”
眠月叹气:“那不是寻常飞鸟,那是引魂鸟,接引亡魂的,当然能飞过去。”
沐昭不信邪,掌心浮现一片粉白花瓣。她一抬手,花瓣便悠悠飞起,向对岸而去。不出所料,那花瓣飞着飞着,忽而像是被什么力量抓住,霎时拉近河面,被一朵浪花击得粉碎。
纵使沐昭万般不甘,却也无可奈何。她盯着对岸半晌,忿然不平道:“既然如此,那还飞升做什么?”
眠月道:“虽是同一魂魄,却无分毫前世记忆,面容音色言行举止亦完全不同。你觉得,这样还算同一人吗?”
沐昭沉默。
“她们遇见你之前,就已在这世上以不同的面貌不同的身份轮回了千千万万次,此后又将以不同的面貌不同的身份再轮回千千万万次。一世的缘分转瞬即逝,有人记得就已经很难得了。”眠月道。
沐昭沉吟良久,低声道:“我能就在此处修炼吗?就当是她们仍然陪着我好了。”
眠月想了想:“我带你去无恨林吧,那应是离彼岸最近的地方。”
“无恨林?”
“两岸隔却生死,生死之间,必然有诸多怨气戾气。这些怨气戾气总不能无限制地飘荡在天地间,便被天地规则积聚在一处,便是无恨林。”眠月道,“这怨气戾气积攒得久了,渐渐便聚成了没有灵识但破坏力极大的怨灵,每隔几千年,天界便会遣人来此灭除一次怨灵,防止它们挣脱禁锢跑出来为祸人间。那些怨灵有一定本领但也不至于过强,你拿来练手刚刚好。”
沐昭点头:“好!”
无恨林从外边看与寻常山林无异,可一旦踏入那一片区域,所见天色便倏然暗下来,显得整片林子幽深无比,阴森可怖。
眠月又撑起一片结界,塞给沐昭一片青羽:“入夜前记得一定赶回,累了也随时回来。”
如今眠月灵力大增,那青羽的效力也大幅提升,定位精确了许多,还可以反复使用。
见沐昭走远,眠月也安心盘坐下来。在意念空间这百年间,本源神力又恢复了一截,另一股神力自然也不能落下。
眠月心知如今自己的灵力已然远超自己的前几世,只可惜人间确实过于安逸了些,对功法的掌握根本无处验证,一些技巧和经验更是只剩下零星的、来自遥远前世的记忆,也许已经生疏到约等于无了。
要想完成前世未完成之事,眠月觉得自己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更何况前世三人小队已然折损了一人,她的担子只会较前世更重。
沐昭亦是愈发刻苦起来,每日卯时而出,戌时而归,归时身上时而带伤。眠月看不下去,担心她劳累过度,一定让她隔一段时间便休息几日。没有药材,眠月便用灵力制了些功效勉强及格的药丸让沐昭带上,能够及时应付一些小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