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什么啊!吓了我一跳,不会先敲敲门啊!?”
毫不担心的语调里,丝毫没有先前的羞怯与憎恶。
“该走了。”
“知道啦!”夏美乖乖地回答道。
夏美只带了三双鞋。在穿上那双传统的细跟高跟鞋时,她开朗地微笑着,像女星或模特儿似的往后勾起腿来。
“怎样?想和我做吗?”
“嗯!”
我目不转睛凝视着夏美。虽然我没注意到自己已经被夏美的眼神深深吸引,但是她变身后截然不同的面貌还真叫人佩服。给人严厉印象的双眼与眉毛,虽然仍残留着一股锐气,现在却显得很平稳。虽然有点冷艳,但只要抓住要领,就能让她变成一个可爱的女人。这张脸孔,一定能让许多想让骄傲的女人变得卑躬屈膝的男人垂涎三尺。这样的话,即使让元成贵的手下记住这张脸,只要卸了装,大概就不会被认出来了吧!
进了电梯以后,夏美挽着我的手,但我马上挣开。不是我不喜欢,只是脚下的两只旅行箱碍事。
出了明治大道驶向新宿,在车站前华盛顿鞋店的角落一转弯,我就把车停了下来。
“有件事得拜托你。”我戴着墨镜,双眼望着靖国大道的方向对夏美说道。
“什么事?”
“有没有看到那条马路对面左手边的小巷子?在入口上有一个像商店街一样的招牌,上面写着樱花大道的。”
“嗯!”
“你进那条巷子后直走,走差不多……差不多五、六十公尺,就会看到一家很旧的中药店,叫做‘诚汉堂’。你进去告诉他们是健一叫你来的,用日语说就好了。”
“是健一叫我来的。”
夏美用开玩笑的口吻重复了一遍。虽然有点烦,我还是继续说下去:“里面有一个戴着厚眼镜的白老头,他会给你一包东西。你就拿着那包东西到纪伊国屋门口等我。”
“那健一你呢?”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称呼已简化了。
“假如我把车停在这里等你,被人看到就完了。我会绕一圈,再过去接你。”
“知道了。”
夏美打开车门,臀部轻巧地滑出座位下了车。
“我话还没说完呢!在歌舞伎町,一定有元成贵的手下和条子在盯着,尽量不要引人注意。还有,最好观察一下那些上海人有什么动静。”
“包在我身上。”
夏美不耐烦地挥挥手转身离去。我不知道她有没有把话听进去,可是她已经行动了。反正再怎么说明也没用,一切就看她的造化了。即使她出错漏给人逮着,也不关我的事。
确定夏美走进樱花大道以后,我动了车了。
第24章
天亮了。阴沉的云遮住了太阳,死气沉沉的空气,好像垂死老人表面潮湿、里面却干燥的皮肤,覆盖了黎明时分的靖国大道。
我沿着栅栏在十字路口左转。待客的计程车占住了路,搞得大家都动弹不得。上班族怨气十足的仰头望天,赶着去搭头班电车。我像是着了魔似的,脑海里还是不断想着夏美的双眼。
潜藏在她惊愕眼神深处的恐惧与憎恶,对我来说是很熟悉的感觉。从开始懂事到搬进歌舞伎町之前,我总是因为不知道老妈的脾气什么时候会作而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在经期前后的几天,老妈就会变得像易碎的玻璃容器灌进过量的水,容器很快就会破碎。每到这时候,老妈都会变得像个母夜叉,总是拿皮带抽我。有一次甚至还用装着金属扣的那头打我,把我背上的肉扯掉一块。老妈是个无法控制自己感情的人,即使知道恋爱对象是个在台湾无地容身而跑路到日本的流氓,她也曾因为一时冲动而嫁给他。当她知道对方的感情已经远离的时候,心里就产生了彻底的憎恨,连体内流着那男人的血的儿子也不放过。我因此对老妈既怕又恨,因为学会了控制感情的技巧。 搬到歌舞伎町来以后,让我畏惧与憎恶的对象就变成了杨伟民。我总是像只被驯养的狗,看杨伟民的脸色办事,只要他一声呼唤,我就摇着尾巴跑过去。后来杨伟民枉费了我一片忠心,毫不留情地舍弃我,我也打从心底憎恨起他来。话虽然这么说,但我已经能自由驾驭自己的感情,所以并没有表现出来。
在被杨伟民舍弃之后,我也没想过要搬离歌舞伎町。说实在的,我也想不出自己还能上哪去。在歌舞伎町的华人圈子里,没有人肯给我工作机会,因为大家都知道吕方是我杀的。我只好跑到高田马场打零工度日,晚上就在电动玩具店或三级片戏院闲荡。有天晚上,我因为白天工作劳累,便在电影院的座位上打瞌睡,一个想上我的玻璃就挨了过来。虽然这个玻璃没搞到我,却帮我在黄金街一家冷清的同性恋酒吧找到一个工作。我当时只是让他认为,只要能给我点零用钱和睡觉的地方,我就给他机会,说来还真是不费吹灰之力。
后来,我的机会终于来了。台湾流氓在不知不觉中成群结队流窜到歌舞伎町来。这些流氓表面上对杨伟民很尊敬,私底下还是坚持自己的一贯作风。由于我会说流利的日语和北京话,又熟悉歌舞伎町的动向,流氓们当然不会放过,于是这些人生地不熟的流氓时常雇用我当向导。几年后,这些人又被从大6来的流氓取代了。但是不管是从台湾还是大6来的,流氓还是流氓,我的利用价值也不受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