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院子里的灯亮了,乔心远从窗户往外看,乔维桑已经走到院儿门口了,还是只穿了条短裤,光着膀子出去了。
一点儿不害臊呢。乔心远心想。
不害臊的人很快拎着东西回来了,买了一兜肉饼,特欠儿地先去卧室门口冲乔心远晃了一下,香味儿马上窜了出来。
“吃肉饼行吧,上完药出来吃。”说完转身走了,把肉饼盛出来放盘子里,去洗了洗手拿着药膏回卧室了。
药膏很小一支,消肿止痛的,乔维桑拿出来扔给乔心远,“这个药只抹在外边儿,不能往里抹,知道吗?”
乔心远捏了捏软皮儿的药膏,没吭声,乔维桑本来都要出去了,见他这样又回来,“怎么了?”
“不想抹。”乔心远低声说。
“嫌疼的是你,不想抹药的也是你,”乔维桑终于冒了火,“你到底怎么着啊?”
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乔心远一下就愣住了,呆呆地看着忽然发火的乔维桑。
其实乔维桑没生气,他还没丧良心到人家为了他受伤他先不耐烦了,他早看出来乔心远情绪不对,肯定是有事在心里憋着呢,又不肯说,装作真生气的样子是想激一下他,哭也好发火也成,反正别憋着。
乔维桑这一句压声音着问的,像是平静之下裹着一团火,一扎就要炸了,乔心远当然听出来了,他忍着不扎乔维桑这一下,毕竟寄人篱下,亲哥再亲也是十几年没见过,就剩血缘里带着的那点感情,没道理一直容忍他,他还是不想惹乔维桑不高兴的。
道理想得特明白,忍了半分钟后,乔心远抓起被子狠狠按到脸上,没来得及挡住的眼泪从眼尾流出来一点,没入鬓角,然后乔心远声音闷闷地又哭了起来。
“我就是不想碰自己,我不想摸!”
乔维桑把门给关上了。
“我不看,别人不看,就没人知道我不正常,我自己也可以不知道,为什么非要让我看!”
乔心远又把被子丢掉了,微微屈起并紧的双腿挡住了下面多余的地方,他因为自己的特殊哭过很多次,就算没人知道,也没人取笑他,他还是知道自己不正常,哪怕乔维桑一开始就说了不许说自己不正常,他觉得这没什么。
只是乔维桑觉得,乔心远自己和其他任何人都不这么觉得。乔心远心想,其实乔维桑是在哄他呢,哄小孩儿,哄小傻子。
乔心远头一回这么狼狈地流眼泪,也是第一次对乔维桑发赖,这才是真正的他,在乡下长大也挡不住他性格里带的执拗和坏脾气,一半是天生的,一半是虚张声势。
“为什么你们非要看!你非要我看!”
乔心远还在哭,乔维桑心想幸亏家里是独院没邻居,否则乔心远这动静早就把妇联主任招来了。
乔维桑从门口走到床边,把药膏捡了起来,一点儿不委婉地问:“在医院里有人说你了?”
乔心远没说话,哭得一抽一抽的,没什么动静,但一直仰着头看乔维桑,好像那些委屈都是乔维桑造成的,他是罪魁祸首。
“你心里想什么我都知道,你想得没错,你就是不正常。”
乔维桑这样一说,乔心远的眼泪忽然就停了,剩下一点黏在下睫毛上,被软软地掏住,感觉是什么风暴来临前的平静,只要乔维桑再说一句他就要带着眼泪海啸杀过来了。
“你可以因为自己不正常自卑,也可以自暴自弃,你有这个特权,没人拦着你,反正你不正常,躺平了等死也没人看不起你。”乔维桑拧开药膏,在床上坐下了。
乔心远没动,捧着两包眼泪看着他哥,乔维桑直接分开他的腿往自己身前一拉,乔心远两条腿都搭在他的大腿上了,乔维桑一点儿不避讳,挤出一团药膏在指尖,就那么抹到乔心远肿起来的地方上。
乔维桑动作很轻,也很干脆,乔心远想喊疼都没机会,轻轻吸了口气就不动了,双手撑在身侧垂着脑袋,看着乔维桑的手在下面动来动去,下巴后面挤出一小个小双下巴。
“你呢?”乔维桑没抬头,忽然问。
“什么?”乔心远愣了一下,声音小得只剩气音。
“你会看不起自己那样吗?”乔维桑说,声音挺低的,也很平静,好像在跟他闲聊什么似的,“如果不会,你就继续抱着被子哭,我照样养着你,这个你放心,你是我亲弟弟,我不会不管你。”
乔心远用力睁了睁眼睛,把眼泪憋了回去,“如果我会呢?”
乔维桑抹完了药,拿了张纸巾擦手,终于腾出空来看着乔心远了,药膏的味道凉丝丝的,围绕在两人中间,周围的空气都凉快了起来,连带着兄弟俩都无比冷静地对视着。
“那就跟我吃饭去。”乔维桑把短裤扔给他,说完就从床上下去了,站在床边看着乔心远,他个子高,投下来的影子把乔心远整个人都罩住了。
乔心远忽然萌生了一种乔维桑真的能管他一辈子的感觉。他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之这一刻他真的感觉到了。
乔心远没让他等太久,大概十秒,或者更快,他冲乔维桑举起胳膊,很快抱到了他哥的脖子,轻而易举就被乔维桑给抱了起来。
乔维桑还没来得及穿衣服,光着的上身贴着乔心远的大腿,他身上很热,乔心远早就习惯了,乔维桑跟个火炉一样,但他睡觉的时候就是爱往他哥身上贴。
“哥。”乔心远小声叫他。
“说。”
乔维桑弯腰想把他放下,乔心远没松手,还那么抱着他的脖子,在乔维桑开口骂他之前忽然低头在乔维桑身上用力贴了一下,更低地喊了他一声。
“哥哥。”
就这么一声没头没尾的哥哥,乔维桑听进耳朵里去了,也听进心里了。他坐在乔心远旁边,把晾凉了的绿豆汤送到他嘴边让他喝,嘴上说着慢点,心里想的却是完了。
他知道自己真的会管乔心远一辈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