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色尚早,京门刚开,便有一人一马驰过长街,马蹄叩在青砖上,出一阵急促而清脆的声响,在还未苏醒过来的上京显得格外突兀而喧闹。
这一身劲装的男子直奔徐府,一刻也不敢耽搁,快步向徐京墨的院落走去,好在也没什么人拦他。徐京墨本就睡得轻,被人在外头轻轻一叫便睁开了眼,扶着床头清醒了一会,才叫人进来。
来人风尘仆仆、面色凝重,正是前些日子被派往晏城的阿盛。
徐京墨想,阿盛在这个时间入京回府,证明他是昨天夜里从晏城启程出的…可是什么事,竟能驱得阿盛如此焦急,片刻也等不得地回京来呢?
阿盛一进屋子,先是掩门,接着用火折子点了徐京墨床前的油灯,这才半跪在徐京墨床前,说道:“主子托我查的晏城之事已有着落……此事牵扯甚大,阿盛不敢私自做主,还请丞相看过此物后在做定夺。”
他从怀中取出一份图纸,呈于手上,徐京墨接过来在光下细细瞧了,等他意识到这是什么时,呼吸都停住了,指尖不住颤,几乎连一张纸都拿不住。
那图纸上所画,是手绘的一份地形图,尽管略显粗糙,但那上面的构造徐京墨一眼就看了出来,这晏城群山之中,宽阔河流之后,竟有有校场、训练场与多个营帐€€€€这竟是一张军营地图!
“主子,晏城鬼哭之声,其实并非传闻那般是有冤魂作祟,而是晏城深处藏着一个……私营。”阿盛很是紧张,额上也跟着出了一层密汗,“晏城铁矿达,也有许多冶铁的巧匠,属下抓了一个铁匠,将他带到兵营附近探听,他辨认后,告诉属下确实是铁器锻造声……”
“锻造声?”
“是兵器的锻造声。”阿盛抹了把汗,压低了声音,“主子,此处既是私兵营,自然需要武器。私营之兵太过特殊,无法像军队那样直接从外面购买大量武器,只能在营中设立锻造武器的伙房,每天到了夜里便开始锻造武器。此地地形特殊,群山环绕,声音一大,形成了回音,在夜深人静之时听得最清楚€€€€叮叮的打铁声,配上游荡在山间的风,听起来便成了幽咽哭泣之音。
“属下现此事后,本想立即回来向主子回禀此事,可属下觉得只是这个信息不免有些潦草,于是又在山坡上蹲伏了几日,这一等,真叫属下撞了大运,在这私营中见到了一个面熟之人……”
徐京墨面上不显,手中却几乎将那张图纸抓破了,他压低声音问道:“是谁?”
“那人穿着一头长高束,连带都是红色的,由于这般装扮实在是太眼熟,几乎日日都能在宫中看见,所以属下应该不会认错……”
阿盛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地说道:“这人,便是羽林军统领,季珩大人。”
徐京墨指尖一颤,图纸从他手中飘落,轻轻落在了他的鞋面上,他也恍若未觉,只保持着那僵硬的姿势。
私设军营……私自囤武……
这都是多么大的罪名,按大衍铁律,有犯其中之一者,都视同谋逆,这是可以株连九族的大罪!
季珩是疯了吗?季家是真的如此肆无忌惮?怎敢如此胆大妄为?
而这个私营的目的又是为了什么……季家,要反吗?
思及此处,徐京墨便全身麻,他意识到此事已经等不及他搜集完备的证据,他必须此时此刻,马上入宫禀报皇帝,与皇帝共商对策。这不仅是季家的事,更是关系到百姓,关乎到皇帝,毕竟晏城离上京如此之近,若是起了战火,那后果不堪想象……
一种死亡逼近的恐惧攫取了徐京墨的心神,仿佛他的喉咙上已经扼上一只大手,若他再不思虑对策,随时就会殒命!
徐京墨立刻动身,向宫中递了牌子,请求进宫面圣。他见阿盛那疲惫的模样,让阿盛好好歇着去了,走得急身边没带什么人,独身一人向皇帝的寝宫中走去。
皇帝尚还未晨起,一时间太监也犯了难,徐京墨看出了这随侍太监的心思,也不再为难宫人,于是命人退下,自己进了寝宫中去。
一推开门,一股暖融融的龙涎香便扑面而来,可徐京墨先感知到的却非是香料,而是一丝掩在熏香下的青竹香气。他循着信香向内走去,到了龙床前,轻声唤道:“陛下,醒醒。”
其实萧谙呢睡得也没那么死,他警惕性高,在传来门开时便已经醒了,不动声色地握住了枕下匕,只是在装睡罢了。
听到了徐京墨的声音,萧谙登时松了口气,手也悄悄从枕下收了回来,睫毛抖动几下,才缓缓睁开,睡眼惺忪地看向徐京墨,边打哈欠边说:“哥哥,这般早来找我,是有什么急事吗?”
“确是急事。”徐京墨一顿,而后缓缓开口,“臣今日扰陛下清梦是事出有因,还请陛下恕罪。此事关乎大衍江山,臣不敢有半点耽搁,收到消息后便立刻来向陛下禀告。事情要从臣派人前往晏城接应贺文程说起,贺文程来信说晏城总是有鬼哭之声,臣手下的人便四处调查此事……”
萧谙顿时睡意全无,一瞬间,他的手心里全是汗。
徐京墨却没瞧出萧谙的异常,他从怀中摸出地图递给萧谙,继续道:“他查到,在晏城城郊的群山之中,有一个规模不小的私兵营,而私兵营的主人极有可能是季珩与他父亲的属下……臣怀疑季家有谋逆之心,还请陛下即刻着人前往晏城调查清楚!”
他说完这话,心脏也是不住地狂跳,连呼吸都有些抖。此事不仅关系到他们二人的性命,甚至还有可能成为大衍未来的变数,可能改变大衍未来上百年的命运……
可萧谙这一次,许久都没作答。
徐京墨疑惑地看向萧谙时,此时他还未能明白萧谙的沉默是何意€€€€只见萧谙大半张清俊的面容隐在阴影中,面上什么神情都没有,既没有讶然,也无慌张,只垂眸淡淡盯着手中的地形图。
在这之后,萧谙抬手将地形图撕碎,地形图化作一地碎屑,落在他的脚旁。萧谙迎着徐京墨惊诧的目光,慢慢从床上站了起来,赤着脚向徐京墨走来。他眸色幽深,宛如一潭无人之地的深湖,无端令人感到脊背凉、危机四伏,徐京墨不知为何,忽然很想逃离此处。
而后,他听到那人云淡风轻地开口:“此事不必声张,朕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