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是她换了新的靶向药,虽然反应大,但医生说是有效果的,梁骞周拿着她的检查结果回了锡城去咨询主治医生,缺席了两三天,就换成梁弋周陪她去化疗了,还给她挑选了顶假发,买前咨询了她的意见。这是一年多来,梁弋周第一次愿意正面面对这个事实。
第二件也跟梁弋周有关。跟这一年来的消沉相比,他最近情绪起伏逐渐活泛不少,一个叫崔钰的仇家开始频繁在餐桌上出现,虽然是以负面形象。
——好烦,打着我的名号招摇撞骗。
——我没见过这么鸡贼的人,太搞笑了。
——今天好像又挨揍了,简直是百分百被揍体质。还手会死吗,真搞不懂。
——都中学生了还穿件虹猫蓝兔的短袖,感觉视力都被丑下降了。
梁骞周夹起一块红烧肉,很满意自己今天的发挥,顺便送上轻飘飘的评价:“你还挺关注人家的,好像那,叫什么?噢,狗仔。”
梁弋周满脑袋黑线,咬牙切齿:“……是路过不小心看到了,路过!梁骞周你听不懂中文吗?怪不得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他们班人上体育课还说呢,长个眼睛都能看见!”
“那有空请这同学来吃个饭呗,你们都不是一个班——噢,不是一个年级,还老能碰上,也怪有缘分的。”
吕婉泽笑眯眯的补上最后一刀。
梁骞周发出一声落井下石的爆笑。
吕女士说话常让人分不清是夸是贬,阴阳怪气的神。
梁弋周气得一脚踹梁骞周屁股上,结果梁骞周反应很快,光速躲开,边移动边大吼:“天呐还有没有王法,吃饭打厨子啦!!!”
有了家里两位乐呵呵看笑话,再次在上学路上撞见崔钰,梁弋周本打算装不认识的。
崔钰一改平日缠他想合作的烦人劲,目不斜视地与他擦肩而过。
也没背书包。
39路公交到长乐中学,这次暑期学校补课管得严,每天都有不少学生在这站上车。
他们中有三班的人认出崔钰,从公交车窗探头,阴阳怪气地叫她:“判——官——!”
又叽里咕噜笑作一团。
未成年的恶意是最简单直白,也最深不可测的。有时只是需要一个靶子,做做无聊生活的调剂,融不进集体生活的人又最显眼。
梁弋周有在体育课跟她撞上过,亲眼看过崔钰跟班里同学的相处日常。
自由活动时间,大家站在树下聊天,其中有个眼镜书生被围在中间,手臂上有数道小刀划出的红痕,他云淡风轻地在感慨声中说,最近做卷子做累了,这样可以让我清醒一点。
十来岁的年纪,核桃仁大的脑子,只觉得好酷,于是纷纷上手摸一把,崔钰也在其中,梁弋周甚至看得见,她是蹙着眉小心翼翼地在碰,结果下一秒,还是不小心给人摸花了。
沉默片刻后,众人作鸟兽散。
毕竟红水笔加蓝水笔的‘伤口’,谁想要就能拥有。
崔钰被书生学霸小哥狠狠瞪了,她默默缩回手,什么也没说,当时额头上还顶个鸡蛋大的包,不知道在哪儿撞的。
梁弋周很不给面子的笑出声。
看得出来,她为了融入集体非常努力。
相比起来,这次在公交站上遇到的崔钰很陌生。
梁弋周本来懒得理,从小到大谁会不鸟他啊?要么爱他爱的要死,要么恨他恨得发疯。
他一只脚都跨上了公交车,最后鬼使神差,又转身下来。
那天是八月十九号,下车时梁弋周看了眼表,8点37分。陇城的晨间光芒万丈,亮烈得像能刺穿人间所有暗色。
他跟着崔钰,不远不近,晃晃悠悠地穿过了两条街,许多店家都还没开。
崔钰最后拐进一条小道,进了一个门头很小的小卖部,出来的时候拎着一个红塑料袋。
但也没往回走,径直顺着小道前近了。
梁弋周进去,买了二十块的零食,指了指门口,装作不经意地顺口问道:“刚出去那个女孩儿买了什么?”
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至于这么偷偷摸摸?
抱着抓把柄看笑话的纯净初心,梁弋周听到老板开口,给了一个因没睡醒而显得尤其不耐烦的答案。
“农药呀,搞她家地的。选半天选了个最便宜的,妈的,浪费老子时间。“
老板话音没落,一抬头,少年已经不见了。只余一道细小风旋吹乱了他精心拨弄过的地中海头型。
“……一个两个都神经啊!”
*
崔钰算是擅长归纳总结,且行动果断的人。比如,交叉步跑、行进间压腿踢腿、高抬腿这种基础热身要做到位、x4改成x6最好,超前加速跑和200米需要多加两组,加训时自己要备计时器,找同队的帮忙,因为长乐的田径队跟她小学时的严厉教练不一样,现在这个在混日子,连摁表都会晚0。5秒左右。
但人的复杂性,她很早就从崔文军身上发现了。
母亲董爱竹在二院去世那天,她靠在医院的墙上,听着崔文军悲恸欲绝的哭声,好像也没掺水分。
那天她也不知道该是什么心情。董爱竹跟她交流不多,这个人是非常爱崔文军,好像崔家的天选挂件,性格又温顺柔弱,挺着大肚子时会常常抱着崔钰,说你是爸爸妈妈爱情的结晶,以后帮着妈妈带弟弟好不好?
董爱竹难产去世后,崔文军拿到四万六千四百八的赔偿,回去路上,开心的拐到了马家,请夫妇俩喝了好酒。
马香英负责布菜,她丈夫余龙涛兴奋地撩起汗衫,拍着肚子,感慨说不少,是不少,比他知道的某某某多,你再娶也没问题了。马香英想插话一起聊,丈夫粗眉一竖:我们男人说话,有你女子啥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