珺玮只听到了一句“我爱你”,却没能将这凝结了一生的告白记在心里。
“沈放到底跟你说什么了?”秦通已极低的声音喃喃自语。
办完了珺玮的后事,秦通就一直没回家,他不敢回去,他觉得无论是厨房,珺玮的房间,还是与之配套的洗手间,全都充斥着令他窒息的血腥味道。就算厨房的所有血迹都洗干净了,他仍心有余悸。
秦通住旅馆已好几天了,直到手头的现金花光。他今天在外面泡了一天,终于决定还是先回家去。
他在上午接到了夏童打到他手机上的电话,夏童说元旦时回来。从十一月中直到现在,夏童已走了快一个半月了,他的二度蜜月之旅即将结束。等她回来时,知道了这一个半月中发生的事,又会怎样想呢?总之,秦通决定等夏童回来后再说这些事。
考虑了许久之后,秦通决定搬家,他已受不了住在这个房子里了,这套房子还是卖掉了吧。他宁愿住在一人独居的小房子里,也不想住这种让人心里空荡荡的大屋子了。
失神地踱回家,他直接走进浴室,脱掉所有衣服后,他看着镜中□裸的自己,从头到脚,然后又移回视线。他忽然间意识到自己这些年变了许多。先是眼睛做了手术,视力恢复正常,彻底摆脱了眼镜的困扰,然后就是体重轻了不少,饮食没有规律,又总是颠倒时差地赶稿,秦通觉得自己老了。虽然刚刚二十七岁,他却总觉得自己有一种步入中年的沧桑感,恐怕是心力憔悴的结果吧。头发已很长了,这也难怪,从上了大二后,他就一直留头发,除了必要的修剪,他从未剪短过,现在发稍已过了腰际,这个长度连女人也不常见。
秦通突然想去理个发了,很想。
游走的视线最终定在手臂和脸颊的伤疤上。
这是珺玮留给他的终生抹不去的印记!
泡进已放满了温水的浴缸里,秦通闭上眼,为了更放松精神,秦通打算抽只烟。他把手探进胡乱扔在浴缸边的大衣兜里,可他的手掏错了口袋,结果,代替香烟被他摸到手中的,是一个冰冷小巧的物件。
那正是最初属于沈放,后又转交给珺玮的十字架吊坠!
现在,它又落到秦通手里了。
从珺玮冰冷的颈子上摘下同样冰冷的吊坠后,秦通一直把它放在大衣口袋里,他几乎忘了这吊坠的,现在才如梦方醒。这是遗物,是沈放的遗物,也是珺玮的遗物。
十字架并不能保佑他们,受难的耶酥也不能救赎他们,一对被自己和彼此都已快逼疯的人,又有谁能救赎他们呢?
秦通不知道。
一股酸涩的感觉涌上心头,秦通突然发现自己落泪了,为什么哭?为了谁而哭?是沈放吗?是欧阳珺玮吗?还是都包括呢?
秦通想止住眼泪,那种隔着一层水雾看周围的感觉他受不了,可他越是想止住,就越是止不住。最后,他干脆打开水龙头,冲着自己泪流满面的脸。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在落泪,水流想必已经冲淡了泪水的咸度了吧。秦通头一次发觉,原来泪水这样烫,这样咸!
直到默默流泪变成哽咽时,秦通才发现他真的已哭得很厉害了。这么多年以来,他几乎从未落过泪,就算在沈放和珺玮的葬礼上也没有这样过。但现在,这许久以来积攒至今的痛楚终于化为泪水,决堤!
他双手紧握着十字架,身体因为悲伤而颤抖,他想克制住这种颤抖,于是双手握得更紧,直到指头被十字架的棱角划破。
血滴进浴缸,然后缓缓晕开,同时滴进浴缸的,还有秦通的泪水。
格外空荡荡的大房子里,不时会有男人的低声啜泣传出,透着一种发由自内心深处的无助与悲伤。
——2007年12月31日23:39——
雪仍在下着,在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
秦通站在一块覆着雪的墓碑前,碑上有两个名字:沈放、欧阳珺玮。
将他们合葬,是秦通唯一能做的,就让他们安安静静地在一起吧,不要再分开了,不要再有血泪和痛苦了。
“今天上午,二丫头回来了,她已经都知道了,不过我还是没告诉她你们的关系。我不想说,但她也许能猜到。其实,猜到了也没什么,反正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打扰你们了。
我也告诉胡朋朋了,她哭了,说我没人性,为什么不早一点通知她。早一点又有个屁用?!
你们哪,闹腾了这么多年,都是为了什么呢?连命都陪进去了,到底值不值呢?我老觉得你们俩都疯了,真的,都疯了!
哪有像你们这样谈恋爱的,这个鬼年月,谁还这么不顾一切?恐怕太少了吧?真是……
我搬家了,原来的房子和车,还有家具,全卖了。我买了一套新房子,一居室,但很宽敞,所有东西都置好了,我昨天已经住进去了,房子小一点就是有安全感,不像以前,那么空荡荡的。
我理了个发,把头发剪短了,旧头发我也没留起来,没用。反正……剪了头发,就等于重新开始吧。
我本来想为你们写本书,可后来一想,还是不写的好,就让你们的事成为仅有我才知道的秘密吧……
对了,明天就是元旦了,新年快乐!
……”
秦通自言自语般地站在墓碑前念叨着,好半天,他才长长地叹了口气。将身上的大衣又裹紧了些,他走出了开放式墓园,穿过两条僻静的街,便来到了商业区,从张灯结彩的热闹气氛中可以看出新年的样子。
秦通沿着街走,不远处便是公共汽车站。他走到站牌旁边,看向公车来的方向。他心里很满,却并不乱,大段大段的往事在眼前闪过,有喜有悲。秦通不想阻止自己回忆,就像不打算除去旧疤痕。已然存在了的东西,没有任何力量能彻底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