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拎起一個袋子晃了晃,裡面是從董事們身上沒收的通訊器:「會議期間,所有通訊器保持靜音狀態,否則予以沒收,扣除當月績效才能歸還。」
梁度轉身往會議室大門走去。路過最外側的芙蕾娜身邊時,他忽然停下腳步,俯身在她耳邊低語:「我知道你為什麼『與眾不同』了。」
芙蕾娜一怔,想起那個因為誤觸「雲伺服器」的光纜而跳躍了世界線的公司員工,所有接觸過他的人都不記得他的存在,只有她記得。「……為什麼?」她忍不住小聲問。
梁度說:「你回答我一個問題,我就告訴你答案。」
他冷漠的嗓音像流水卷過,水面飄著碎裂的浮冰,芙蕾娜恍惚中生出了一股凜然與驚慌。
「在調查黑塔系統的那段日子裡,我對他說起過你。九個研究員中,你是曾經與我最親近的一個,看顧我長大,幾乎可以算是我的半個養母了。我想問問你——是不是從我睜開眼的那一刻起,你就始終把我當做研究對象和實驗品?」
此刻,從另一個維度投射來的參數,伴隨著死亡瞬間的靈魂遺響,在芙蕾娜腦中燃出了最後的神經火花。她張開嘴,發出了女研究員的聲音:「是。梁度,也許連你自己都不知道——你是個怪物。一個怪物,怎麼能享受到人類的共情呢?」
梁度的呼吸停滯了半秒,慢而無聲地笑了。
他毫無預兆地在芙蕾娜前額上吻了一下,直起腰身,轉頭對那些豎著耳朵試圖聽秘密的董事們說:「雖然我沒興去揭你們的老底,但我把你們的犯罪證據都交給了芙蕾娜,至於她要不要提交給警方,那就要看她的心情了。」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會議室。
芙蕾娜為自己方才莫名其妙的那句話感到錯愕,更心驚的是董事們看她的眼神,從質疑與恨怒,變為了不死不休的殺機。
梁度沒交給她任何證據,卻用短短几句話和一個親吻之舉,把她推到了八條商業大鱷的利齒之下。接下來,她要向所有董事證明自己的無害,可就算證明了,也沒人會相信。
當對手認為你有他們的把柄時,你最好有,否則……只有死人才會讓他們真正放心。
芙蕾娜憤怒而絕望地咆哮了一聲:「啊啊啊——」
厚重的隔音門和牆壁吞沒了會議室內的叫聲。梁度走出幾步,對通道盡頭的安保人員吩咐:「在會議散場,董事們出來之前,不能放任何人進去打擾,知道嗎?」
安保人員點頭:「明白。放心吧,梁總。」
喬楚辛在他的辦公室等他,梁度走進辦公室時,嘴角仍掛著笑意。喬楚辛卻在看見他的第一眼,心疼地皺了皺眉。
「我拿到權限了,走吧,一起去212層。」
喬楚辛握住了他的手腕:「不高興時,不要勉強自己笑。」
梁度怔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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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說一遍,你聽清楚了——梁度,在我面前你沒必要偽裝。做你自己。
曾經他們共同陷入梁度潛意識中的扭曲童年,喬楚辛這麼對他說過。
梁度閉眼,笑意如薄薄的夢境從他嘴角碎裂不見,再度睜眼時,他神情索然而嘲弄:「我其實在日暗世界就知道答案了,偏偏今日還是要多餘問這一句。」
董事會是研究員的參數投影,喬楚辛想起梁度在日暗世界對自己說過的,那個撫養他長大的女研究員芙蕾娜,頓時瞭然。手從他的腕間下滑,與他十指交握,喬楚辛說:「要是把你撫養長大的人是我就好了。」
梁度挑眉:「你還想當我爹?」
喬楚辛一臉認真地看他:「梁度,我把你剩餘的意識投射過來時,並不知道你會生在什麼樣的家庭,擁有怎樣的父母。後來知道了,我很難受。也許正是因為研究員芙蕾娜,讓你潛意識中認為自己不可能得到養育者真正的關愛,所以才導致你在這個世界有了那樣一對可怕的父母。」
「我希望當初撫養你長大的人是我。
「每天回家都先抱你。過馬路牢牢牽住你的手。工作再忙,也要抽時間陪你玩。給你買一隻漂亮的小狗。你不想睡覺,我就給你講故事、念童謠——」
喬楚辛的後半句話,被揉進了梁度的懷抱里。
梁度緊緊擁抱他,在耳邊又輕又柔地吟誦:「來窗邊,我的寶貝,和我一起,看看繁星,閃耀在海上。」
「閃耀在海上的繁星,只是星空的倒影。海面星光會熄滅於風暴,但真正的星星永遠高掛在天空。」喬楚辛用擁抱回應了他,「梁度,你是我的星空。」
在喬楚辛看不見的地方,梁度發自內心地笑了。他低頭吻了吻懷中人的髮絲:「那我就永遠照亮你的夢境,實現你所有的願望。」
「來吧,先從找回你的能量開始。」梁度一手提箱子,一手牽住喬楚辛的手,朝走廊外的電梯走去。
他們抵達212層,順利通過安檢,利用董事長被迫交出的生物標識,打開柱形容器的外殼,將內部的冷凍液抽取乾淨。
淡藍色的氣凝膠牆體,仿佛凝固的煙霧,將一團光的人影包裹其中。
喬楚辛把手貼在牆體上,光在那一塊驟然明亮起來,就像鏡子裡的自己做出了同樣的動作。
隔在他們中間的氣凝膠牆逐漸朦朧,流卷,真如青煙般一縷縷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