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梁度學乖了,不吭聲就對了。在他更小一點的時候,無論說跟爸爸還是跟媽媽,接下來的好幾天都會很難捱。
有時他倒是真希望爸媽在最後一次爭吵後一拍兩散,可是每次無論多麼像最後一次,他們還是沒散。在短暫的偃旗息鼓後,繼續醞釀下一次的暴風雨。
不過,這次不同了。
死於離奇車禍後半夜回來的爸爸,厭倦與解脫之後在浴缸割脈的媽媽,雙方這一次將要掀起的風暴,恐怕不是人世間的他和這棟房子所能承受的。
小梁度聽見母親臥室里依稀傳來腳步聲與滴答滴答的水聲,仿佛她邊蹣跚地走著,邊沿路灑下血水似的,當機立斷地轉身奔上樓梯,衝進自己的臥室,胡亂抓了些衣物、日用品塞進旅行包,隨後又離開自己的臥室,衝上三樓。
兒童房的窗戶都用網封住了,以防墜跌,但三樓的斜頂閣樓那扇小窗戶沒有網,因為上面堆滿雜物,父母知道他愛乾淨,從不上去。
小梁度跑進閣樓,隨手把門反鎖上。閣樓狹窄,堆放著亂七八糟的雜物,把窗戶遮了一半。他努力移開那些箱子、收納袋,試圖把整扇窗戶騰出來。
有個大檀木箱子擋住了窗,它笨重得要命,裡面放著母親多年前的嫁妝,小梁度使出全身力氣也推不動它。
他憋出了一頭細汗。
正在這時,牆角有個聲音縹緲地說道:「……要不要我幫忙?」
之所以說縹緲,是因為這聲音自帶混響,像從地窖里傳出來的回音。小梁度扭頭望向牆角,只見那裡斜放著一幅油畫,畫框都掉漆生鏽了,框內的畫像卻依舊顏色鮮明。
那是一幅半身肖像畫,畫上的青年發色深棕,瞳色略淺有點像琥珀色,圓杏眼很是襯托出五官的俊秀,眉宇間卻壓著一股銳氣與冷意。
油畫上的青年面色紅潤,看著倒比一臉蒼白的小梁度更像個活人,只是看他的神情有些古怪,像極力藏著某種吃驚與擔憂的情緒,努力擺出一副自然而然的口吻。
——想想樓下那兩具回魂屍,肖像畫說話這種奇事也顯得自然了起來。
小梁度忍不住盯著畫像,越看越覺得這青年真順眼。這麼神奇的一幅畫,怎麼他平時都沒注意到?
「我叫喬楚辛,」畫上青年說,「你先別怕,我不是怪物,只是因為某種原因被封在畫裡,暫時出不來。我知道你叫梁度,你想爬窗戶出去嗎,我可以幫你。」
小梁度打量他:「你是不是怪物都不關我的事。而且我覺得你幫不上任何忙。」
畫中的喬楚辛說:「我可以!雖然眼下動彈不了,但你只要,只要……」他有些打磕巴,恥度爆表的模樣,最後牙一咬心一橫,「只要你親我一下,我就能短暫地離開畫框三分鐘時間。」
說完他似乎臉紅了,不像害羞的,倒像尷尬的。
小梁度斜眼看他,有些不屑:「你把我當小孩騙?」
你這會兒不就是個小孩嗎?喬楚辛暗自嘀咕,你以為我想被框在畫裡?你以為我想說那麼羞恥的台詞?還不是那本什麼童書把我拉進了你的潛意識裡!說來真看不出,梁度那麼一副出身優越、精英人士的派頭,幼年記憶卻扭曲得這麼厲害,人家七歲還在爸媽懷裡撒嬌,他七歲時在潛意識中拼命逃離鬼怪父母,難怪長大後變得手辣,表里不一。
還有,「親一口就怎樣怎樣」這種童話設定,明明是從面前這個七歲小鬼的潛意識裡來的,怎麼反倒鄙視起他這個受害者來了?
吐槽歸吐槽,脫離畫框的唯一機會絕不能放棄,喬楚辛可不想一直被困在梁度扭曲的童年記憶里,於是連忙安撫:「沒有,我說的是真的。不信你試一下,反正就是張畫兒嘛,你就當被畫紙蹭了一下,也沒什麼損失。」
小梁度皺眉正要拒絕,樓下忽然傳來尖利的嘶吼聲,連帶閣樓的地板也震動起來,天花板上灰塵簌簌地往下掉,地震了似的。可見下面的動靜有多大,想來爸媽要不了多久就會衝進臥室揪他起來,逼問他跟誰,就像之前的每一次——但這一次,哪怕他什麼也不說,也不會有好果子吃了。
他嫌棄地看著沾了灰塵的油畫,心裡拿定了主意後,倒也不糾結,向角落走過去。
畫框大概有六十厘米高,因為是放在地板上的,梁度蹲下身與它齊平。喬楚辛不忍目睹地閉了眼:「來吧,快點。」
小梁度視死如歸地閉了眼,用嘴唇在他臉上飛快地觸了一下。
閣樓地板又是一陣劇烈震動,小梁度失衡向前撲去,撲進了一個堅實溫暖的懷抱里。
從畫框內脫身而出的喬楚辛,懷抱著七歲的梁度,小鬼黑色柔軟的發梢蹭得他臉頰發癢,叫他不由得揚起一抹笑意。
梁度這個人高馬大的傢伙竟也有被我夾著膝蓋彎,扛在肩頭的時候。喬楚辛這麼饒有興味地想著,一腳撥開木箱,踹破窗戶,縱身躍下三樓。
第32章願你哭時哭,笑時笑
主線任務:帶著七歲的梁度從閣樓安全離開鬧鬼的房子。限定時間:三分鐘。
——如果這是個虛擬遊戲,此刻喬楚辛的眼前大概會浮現出這樣的任務信息。
可惜這不是失敗後可以重來的遊戲,這裡是梁度的潛意識。
之前給梁度做「增幅」時,喬楚辛以精神力探入,見識到了他那夜空般的意識雲——幽深無垠的夜空,到處飄浮著星體,那是梁度潛意識中的記憶,有些早已成了廢墟,碎裂成無數碎塊和塵埃。還有一些是黑黝黝的空洞,散發著極為危險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