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气灯效应,是你控制了她。”林默轻轻叹了口气。
监控室的单面玻璃里映照出白洛洛秀丽的侧脸,她缓缓转头看向玻璃窗上的自己,只有模糊不清的轮廓,隐在晦暗中的眼睛突然古怪地笑了起来。
甄秀珍生了一个女儿,第一任丈夫和婆婆都很不满意,言语和行为总是用这件事来否定她对这个家庭所有的付出,可无论丈夫和婆婆或者村里的人怎么说,她都是很爱白洛洛的。
没有钱买好看的芭比娃娃,就会用针线给她做一个布娃娃,会在她破掉的裤子裙子上绣上好看的动物或者植物图案,会带她出去玩。
可是,后来,白洛洛逐渐长大,在父亲和奶奶的长时间言行打压下,什么女孩就不如男孩,女孩就是没出息,养女孩就是替别人家养媳妇,养女孩就是浪费钱。
她逐渐认同这些思想,可是无法改变自己这个天生的“缺点”。
年纪尚小的她承受不住这样强烈的思想枷锁,她从小成绩就好,拿奖状,被老师夸奖,这种在学校里的优越和回到家的打压是两个极端。
明明前一刻还被老师同学捧着夸赞,后一刻就被父亲和奶奶说女孩子读书好有什么用,最终都是要嫁人的。
每一天都要经历从云端掉落到泥土中碾压的精神折磨。
一天可能都要上演十几遍,更遑论这么多年。
她长时间处于两种极端的拉扯中,又倔强得不肯和别人说这些苦恼,没有人疏导,经年累月的积压下她只好把所有的一切痛苦归咎于——都怪她妈妈把她生成了一个女孩。
所以,她也厌恶痛恨起甄秀珍来。
她总是在想如果自己是一个男孩子,那么所有的努力所有的优秀都会被轻而易举地承认,可反过来,所有做的一切都要被否认。
她越是厌恶自己的性别,就越痛恨自己的母亲甄秀珍。
情况越演越烈,最终导致她也加入针对甄秀珍的口诛笔伐中,不过,她的技巧高明许多,没有什么无端的谩骂和疯的控诉。
只会在别人结束战斗时,冷冷地补上致命一刀,父亲和奶奶对饭菜挑三拣四,吃完骂骂咧咧走开,她看着甄秀珍的眼泪,淡漠地说道:“为什么做饭这点小事你都做不好?”
当奶奶又讽刺她成绩好拿奖没什么用时,她闷声不吭地听完,转头冷冷地看着甄秀珍,“为什么不把我生成个男孩子?看着我被骂,你开心吗?”
“因为你不能生弟弟,所以我爸要和你离婚,你为什么这么没用?”
“我不想跟着你,可我只能跟着你,你这么糟糕,应该庆幸还有我跟着你。”搬家的车在不平的路上摇晃,绵绵细雨阴冷如针。
“这个人什么都不图,娶了你,可你还是没本事让他高兴,你连让自己丈夫高兴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我真的不明白你还能有什么可以做好的。”
甄秀珍跪在地上去捡碗的碎片,客厅沙上传来呼噜声,酒臭味弥漫,白洛洛就站在她的面前,身上穿着一袭白裙,一动不动,淡漠的眼眸中透出厌恶。
手里的碎片忽然划破手指,血滴落在瓷片上,和着一地饭菜的狼藉,甄秀珍一言不地用手拢好垃圾,捧到垃圾桶里去。
再抬头时,白洛洛已经不在原地。
甄秀珍泣不成声,眼泪砸在冰冷的地板上,她害怕自己失去白洛洛。
别人的刀只能划破甄秀珍的身体,让她痛让她流泪,可白洛洛——她的亲生女儿刺过来的每一刀都是直插心脏,让她绝望让她流血。
林默摩挲着掌心里的一寸照片,“她很爱你,很害怕失去你,所以,你给她一点甜头,说什么她都会听,让她做什么她都会照办。”
米西村有一座已经荒废的桥,桥架在一条河上,从前人们从这条桥走向乡镇的集市,河边有水车。
赶集时,还有摊贩在这座桥上卖一些小玩意儿,小零食。
野孩子会在河里凫水抓鱼,然后被家长追着打。
这条河,这座桥,以前是承载着许多欢乐的,甄秀珍每次带着白洛洛出来赶集,都会从这座桥上过。
是两人为数不多的开心的场景。
甄秀珍死前的最后一通电话是白洛洛打过来的。
她几乎不给甄秀珍打电话,所以甄秀珍很高兴,她让她去那座桥,她便满天欢喜地去了。
白洛洛看着她,露出浅浅的微笑来。
“我以前总是要闹着上这桥的桥墩,你不许,怕我掉下去。但你还是拗不过我,让我爬上去一次,手紧紧抓着我,捏得我手腕红了一大片。”
甄秀珍想上前把她拉链拉高一点,怕她不高兴又生生停住。
却没想到白洛洛握住了她的手,“妈,我爬上去,你再牵我一次好不好?”
甄秀珍的眼眶早已湿润,她刚想点头却又猛烈摇头,“不不行,站上去太危险了,太冷了,咱们回家吧,洛洛。”
说着就要拉着白洛洛回家,白洛洛没有动,紧紧攥住她的手,沉默地看着她好一会儿,缓缓笑了起来,“你怕我有危险?”
白洛洛问。
甄秀珍点点头。
白洛洛说:“那你站上去我牵你好不好?”
甄秀珍一愣,然后站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