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拓说:“水消失不见了。”
安克欣慰道:“那是对的……”
林拓紧接说:“我看到卧室床上躺着一个人,他浑身湿漉漉的,像是刚从水里爬出来。”
“他有呼吸吗?”
“没有,他死了。”
安克眯了眯眼睛,猜想林拓是不是见到了他自己溺水的臆想,可林拓的后一句话让安克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我看不见他的脸,他被烟雾笼罩着。”林拓说,“他好冷,他好轻。”
“……你在抱他?”
林拓落下眼泪:“不,是他抱住了我。”
安克忽然噤声。良久,他对林拓道:“他就是你弟弟,但他已经死了,你要推开他。”
林拓的泪水流得更凶了:“必须推开吗?安医生,我有点难过。”
“……”安克叹了口气,他抬手盖住林拓湿润的眼眶,倒计时结束后,林拓挂着一脸泪盯着天花板。
杜鹃啼血
安克不得不放缓脚步,拉长了林拓的疗程,时长也从一天五十分钟变为近两个小时。四天后,林拓勉强算作顺利的心理治疗终于给画上了句号。
许如安抽空来接他出院,但没送到家,她在林拓家楼下接了个电话就匆匆走了。林拓拎着药独自上楼,开门时只开了一个小缝隙,像是怕有什么东西撞上来跑出去,他挤着身子进去,面对空无一人的屋子发呆。
屋子和他在安医生进入潜意识时看到的一模一样,他放下药,打开一扇扇门,门后也不再是新的天地,整个房子空荡荡的,就跟他此刻的漏风的心一样。
林拓站在沙发前,看着墙上的合照,揉了揉眼睛心想自己视力是不是出了点毛病,怎么照片上的两个人的脸庞他都看不太真切?直到指尖触碰到照片的那刻林拓才醍醐灌顶,他的眼睛没有问题,照片上真的洒了层淡灰色的颜料,正好挡住了他们的脸。
心脏抽搐得发疼发酸,林拓将目光从照片上移开。他找遍屋子也没再找到有关于林一宴的任何物品,若不是这张合照,他几乎要怀疑世界上是否真的有这么一号人存在。
林一宴尸骨无存,林拓为他潦草地办了场葬礼,说是葬礼,来的吊唁者也就他和许如安,场次也没多么隆重,就在距离a市最远最荒僻的郊区。
那座坟山上的小小墓碑,是林拓翻出存款买下来的。墓碑上需要逝者照片,林拓便拿了那张连脸都看不清的合照。
许如安觉得林拓根本没必要做到如此地步,劳心又伤神。她作为台下人当然看得最为清楚,林一宴是死了,但秦忏还活着,林拓为了个假死之人大费周章地操劳丧事实在不值当。
可转念一想做戏也要做全套才足以以假乱真,许如安便没多说,任由林拓傻傻入戏。
杜鹃啼血,凄厉声在山脚下都听得一清二楚。
许如安拢了拢衣服,大过年来上坟真是晦气,这荒郊野外的,打个车都麻烦。
“林拓,我就不上去了。”
许如安看着手机上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司机,对一脸茫然的林拓说,“最近不是一直围着你转照顾你嘛,魏叔叔他们不是很高兴。这不,一切尘埃落定了,我也该早些走了。”
许如安朝远远驶来的出租车招手:“今天大年初一魏叔叔晚上订了饭店,现在都下午了,我可要快点赶过去。”
“可是你都已经到山下了。”林拓缓过神,声音渐渐低下来,“真的不能上去看看吗?”
“哎山上全是泥土,弄脏鞋子多麻烦,我陪你到这已经很不错了,不是吗?”许如安抬起胳膊,“而且你看我穿的衣服红艳艳的,不适合上香。”
“妈妈……”
许如安回避林拓央求的眼神,头也不回坐上了出租车。
山上满目荒夷,寒冬风来得尤为凛冽,林拓徒步爬上去后感觉脸都快要皲裂了。
他学着记忆里小时候大人在清明扫墓的模样,给林一宴摆上了些贡品和香火蜡烛,然后席地而坐,扣着泥土里冒出的杂草,静静等待白色的蜡烛燃尽。
苍穹逐渐向黑夜靠拢,从山腰往下看,市中心的万家灯火像天边倾泻的银河。
“新年快乐。”
临走前林拓抱住墓碑,就像那次在臆想中死去的林一宴抱紧自己那样。
——
年后林拓回到甜品店上班,店里面张灯结彩喜气洋洋,老板乐呵呵的给每个员工发红包,发到林拓的时候老板多问了他一句,“林拓,过年那晚广场上有倒计时你去看了吗,还有烟花秀,可漂亮了……”
林拓努力回想了那个晚上他在干什么,听到老板提及了烟花秀,倏地抬起头。
“算是看了吧。”林拓说,“烟花秀很好看。”他是在山脚下看到的,只是那晚的风太大,他觉得天边绚烂的烟花有点模糊。
老板抵了抵发呆的林拓:“啊,这个年和你弟弟过得怎么样啦?很开心吧。”
林拓沉默两秒,然后以极为平淡的语气道:“他死了。”
轻如羽毛的话却犹如一颗炸弹在水中炸开。
“什……”老板挂在脸上的笑容凝滞。
坐在边上玩手机发朋友圈的几位同事也不由得一愣,他们面面相觑,唏嘘不已,原本欢乐的氛围顷刻间降至冰点。
林拓闭上眼,受不了数道沉重的视线打量自己,他脱下围裙,有点喘不上气,急切地想离开这会勾起他痛苦回忆的地方。
也许,他该换一份工作了。
“新年快乐。”林拓将崭新未开封的红包还给哑声的老板,“谢谢老板,我以后就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