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叛者
我在小山顶上观察了没多久,就看见小船正向岸边划过来,似乎正在寻找一条小河湾,以便靠岸。不过,由于他们没有继续往前走,因此还没有发现我以前停放木筏的那条小河,最后只好在离我大约半英里远的海滩上靠了岸,这对于我们来说是非常幸运的。否则的话,我敢说,他们肯定会在我城堡门口前的海滩登陆,那样他们很快就会把我赶出城堡,也许还会把我所有的东西都抢走。
他们上岸后,我看出他们确实是英国人,至少大部分是英国人。有一两个看起来是荷兰人,但后来的事实证明并非如此。他们一共有十一个人,其中有三个看起来并没有携带武器,而且好像被捆绑着。船一靠岸,有四五个人便率先跳到岸上,然后把那三个人当作囚犯赶上了岸。看得出来,这三个人之中的一个正痛苦绝望地向其他人做出恳求的手势,甚至显得有些夸张;同时我看到,另外两个人有时也会举起双手,显得非常苦恼,但情绪没有第一个人那么激动。
看到这幅情景,我完全蒙了,不明白他们这是什么意思。这时星期五尽力用英语向我喊道:“啊,主人!你看,英国人也像野蛮人一样吃俘虏。”“什么?”我说,“星期五,你认为他们会吃掉那三个人吗?”“是的,”星期五说,“他们一定会吃掉他们的。”“不,不,”我说
,“星期五,我确实很担心他们会把那几个人杀掉,不过我敢肯定,他们是绝不会吃掉他们的。”
这时,我还不清楚眼前的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只是站在那里,被这幅可怕的景象吓得瑟瑟发抖,担心这三个囚犯会随时被那帮人杀死。而且有那么一会儿,我看见其中一个坏蛋举起了一把长刀(水手们称之为弯刀),向其中一个人砍去。我料想那人可能马上就会倒下,这时我吓得浑身战栗,全身的血液几乎都要凝固了。
此刻,我真心希望那个西班牙人以及星期五的父亲没离开这里,或者希望我们能有什么魔力走近那伙人(让他们在我的射程范围之内)而不被他们发现,然后把那三个人救出来,因为我发现那伙人并没有携带枪支。不过这时我想到了一个新的办法。
我看到,那些气焰嚣张的水手将那三个人戏耍了一番之后,就四散跑开了,似乎想要察看一下这座小岛。这时,我注意到那三个人其实是可以自由走动的,但他们都忧心忡忡地坐在地上,神情非常绝望。
这让我想起了自己初次上岸时的情景:我环顾四周,绝望地认为自己肯定完蛋了;四周一片荒凉,我的内心惶恐不安;由于担心被野兽吃掉,我整夜都待在树上。
让我没想到的是,当晚风暴和海浪将大船冲到了海岸附近,使我得到了大量的生活物资,靠着这些东西我
才得以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生计。同样,这三个可怜绝望的人也没有想到,他们竟会获得救助,而且这样的救助离他们是如此之近;他们也没想到,本来已经逃生无望的他们竟然会绝处逢生,实际上已经处于安全之中了。
在这个世界上,没几个人能料事如神,因此我们有充分的理由信赖伟大的造物主,他不会将自己的子民逼上绝路,即使在他们身处最险恶的境地时也能为他们留下一线生机,从而让他们心怀感激;有时他们得到的救助甚至比想象中的还要来得更快,有时看似让他们走向毁灭的途径反倒恰恰是拯救他们的方式。
这些人是在涨潮的时候上的岸。他们一部分人站在那里和他们带来的那三个囚犯谈判,一部分人则四处闲逛,想好好察看一下自己所在的这个地方。他们漫不经心地待在那里,丝毫没注意潮水已经退去,而他们的船已经搁浅在沙滩上了。
他们在自己的小船上留下了两个人,后来我发现,这两个人由于多喝了点白兰地,现在已经睡着了。其中一个比另一个醒得早,但等他发现退潮时,小船已经牢牢地搁浅在沙滩上了,他根本无法推动它。于是他大声叫着其他四处闲逛的人,那些人很快就都来到了小船旁边,但他们使了很大的劲儿也没能推动小船,因为那边的沙滩都是松软的淤沙,就像流沙一样,而小
船陷得很深。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的表现确实像真正的水手(水手也许是世界上最缺乏预见性的人):他们干脆放弃了推船,继续在岛上四处闲逛。我还听见一个人大声向另一个人喊话,让他别管小船搁浅的事了,只听他说:“喂,先别管它了,杰克,待会儿涨潮后它会自己浮起来的。”听他这么一说,我坚定了自己的看法,那伙人的确是英国人。
在此期间,我把自己隐蔽得严严实实,除了去小山顶上的瞭望台之外,我一步也不敢离开城堡。想到城堡已经被修筑得固若金汤,我非常欣慰。我知道,至少要过十多个小时那只小船才会重新浮上水面,到那时天已经黑了,我就能够更加便利地观察他们的动作,偷听他们之间的谈话了。
同时,跟以前一样,我做好了随时战斗的准备,不过这次我更加小心了,因为我知道,我要对付的敌人跟以前那些野人是完全不一样的。我又命令星期五(他现在已经成了一名神射手)给自己的武器都装好弹药。我带了两支鸟枪,给了他三支火枪。我现在这副模样看起来确实恐怖:身穿一件羊皮袄——看起来就可怕,头戴一顶羊皮帽——那古怪的样子我以前曾提到过,腰带上挂着一把没刀鞘的腰刀,腰间别着两支手枪,双肩各扛一支鸟枪。
我前面说过,我的计划是在天黑之前不采取任何行动。但
到了下午两点左右——这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我发现,他们都钻进了树林里,我想他们应该是躺在里面睡觉了。而那三个可怜的落难者,却因为自己目前的处境而焦虑不安,根本睡不着,只能呆呆地坐在一棵大树下乘凉。那伙人离我们大约有四分之一英里远,而且我想,这三人所处的位置应该在那伙人的视线范围之外。
于是我决定先过去了解一下情况。我向那三个人走了过去,装扮狰狞可怖;我的仆人星期五在我后面远远地跟着,他也是全副武装,样子和我一样吓人,但比我那幽灵般的模样要稍微好些。
我悄无声息地走近他们,尽量不被他们发现,然后趁他们还没发现我,就抢先用西班牙语大声对他们喊道:“先生们,你们怎么啦?”
他们听到我的声音后吓了一跳,等看到我本人以及我那副恐怖的模样后,就更加惊慌了,比之前还要恐惧。他们根本没有回答。我看他们似乎要跑开,便用英语说道:“先生们,不要害怕我,也许我能成为你们意想不到的朋友。”“那他一定是上天派来的,”其中一个人脱帽向我致意,表情非常严肃地说道,“因为普通人是救不了我们的。”“所有的救助都来自天国,先生,”我说,“可你们是否愿意让一个陌生人来帮助你们呢?我看你们似乎遇上了麻烦。你们刚上岸的时候,我就注意
到你们了。我还看到,当你们向那帮与你们同行的浑蛋求饶时,其中一个人甚至举起刀想要杀了你。”
这个可怜的人泪流满面,浑身颤抖着,显得十分惊讶,回答道:“现在和我说话的究竟是上帝,还是人?你是人还是天使?”“别担心,先生,”我说,“如果上帝真的差遣一位天使来拯救你们,那这位天使的穿着,所携带的兵器,肯定比我要好得多。千万别害怕,我是一个人,一个英国人,请相信我愿意帮助你们。我身边只有一个仆人,但我们都带着武器弹药。请告诉我们,这里发生了什么?我们能为你们做点什么?”
“这件事说来话长,”他回答道,“那帮凶手离我们又这么近,我只能长话短说了。总之,先生,我是那条船的船长,我手下的人背叛了我,我好不容易才说服他们不杀我。最后,他们把我和这两个人——一个是我的大副,一个是普通旅客——一起押到了这座荒岛上。但很显然,这里荒无人烟,因此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们的敌人,那帮暴徒现在在哪儿呢?”我问,“你们知道他们去哪儿了吗?”“他们就躺在那边,先生,”他指着一片灌木丛说,“我内心害怕得颤抖,担心被他们看见,担心我们的谈话被他们听见。如果真的被他们发现的话,我们一定会被他们全部杀掉的。”
“他们有没有带
枪?”我问。他回答说,他们一共只有两把枪,而且其中一把留在了小船上。“很好,”我说,“剩下的事情都交给我吧,我看他们现在都睡着了。要把他们全部消灭,现在就是一个好时机,不过我们要不要留几个活口?”那位船长告诉我,他们中有两个穷凶极恶的暴徒,对这两个人是千万不能手下留情的。只要把他们两个解决了,他相信其余的人都会老老实实回归正常的岗位。我问这两人是谁。他告诉我,这里离他们距离很远,他很难指认他们,但他表示愿意服从我的命令,无论我指挥他干什么,他都不会拒绝。“好吧,”我说道,“现在我们先躲到他们看不到听不见的地方去,免得把他们惊醒,然后我们再商量具体的对策。”于是他们欣然地跟我们撤了回去,在一片树林后面躲了起来。
“听着,先生,”我说,“如果我冒险救了你们,你愿意答应我两个要求吗?”我还没来得及说出这两个要求,他便抢先答应我说,如果能够收复大船,那么他本人和这艘船都将完全听从我的指挥;如果无法收复,那他也愿意听从我的调遣,无论我派他到什么地方去,他都愿意同生死,共患难。另外两个人也是这个意思。
“好吧,”我说,“这两个要求分别是:一、在这座岛上停留的期间,你们须绝对服从我的权威,绝对服从我的管
理,不得伤害我和我的手下;如果我把武器交给你们,你们须随时按照我的指令将武器交还给我。二、如果大船收复了,那么你们须无偿将我和我的人送到英国去。”
对于我提出的所有条件,船长都满口答应,甚至可以说用尽了他能让我信服的所有说辞来向我保证,他绝对会遵守我提出的这些合理的要求。此外他还表示,他对我的救命之恩感激涕零,终身不忘;而且只要他还活着,他愿意为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那这样吧,”我说,“现在我给你们每人一支火枪,还有一些弹药。接下来告诉我你们下一步打算怎么办。”船长向我表达了他的感激之情,并表示愿意完全听从我的指挥。我告诉他,我认为冒险是不可取的,目前最好的办法就是趁他们睡着的时候,向他们发起突然袭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如果有人在我们第一轮射击之后没有被打死,并表示愿意投降的话,那么我们就可以饶他们一命;一旦进入战斗,一切都只能听天由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