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景蓝提心吊胆,脸色苍白,鬓边冒汗。
旁边的靖国公见情况僵持,忙站出来,缓和气氛说:“三皇子……今日设宴招待七殿下,本就是为了接风洗尘,怎么能一直说正事呢。来人,上酒、上酒,七殿下,这是【归春居】特有的梅花酒,选自隆冬时节,被雪深藏的花瓣酿造。味甘香甜,您可千万要试一试啊。”
旁边大气不敢出的一群官员也是忙出声附和。
“对对,七殿下,这酒二十年才出一坛,都是特意从城外运过来的!”
“殿下您可一定要试试。”
可这些说辞,对于姬玦明显没有半点用。出生秦国皇室,又被养在东君膝下。一直以来绝对的上位者,艳羡殷勤的话,不知听了多少。
“不用。”姬玦淡淡说,他收回手指。
那只不小心碰到他的蓝色水蝶,翅膀结了层薄薄的霜,瞬息间,作星粉曳散开。很漂亮,可死得太快了。这样悄无声息的消失,叫所有人笑容僵在脸上。
他们再看高座上雪衣逶地的人,只有一种命悬一线的眩晕感。
“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就好。”
姬玦对卫景蓝说,声音清晰冷静。
“帝姬在深宫生死未卜,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让她死?”
卫景蓝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瞳孔因为震惊和恐惧缩成了一个点。
姬玦:“帝姬是云歌最后的宗室,你们担心她死后,罗文遥便什么也不顾了逆谋篡位,是吗?”
卫景蓝张嘴,浑身战栗,说不出话。
这个问题实在是太冷漠也太锐利了,刺穿云歌城所有虚虚实实的迷雾,揭露他们所有人的狼子野心。
对啊,帝姬——他刚才说了那么一番冠冕堂皇的话,怎么忘了帝姬!
可姬玦的嗓音那么平静,轻描淡写,好像只是随口要一个答案。
卫景蓝汗如雨下,双唇颤抖,大脑空白,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靖国公也是喘不过气。但他毕竟是老狐狸,马上偏头,招手示意,“上酒,上酒!”
从刚才那只蝴蝶的命运,就能看出,七殿下如传闻中那般不喜被人接触。任谁敬酒都难逃一死,但是这种僵局,必须有人去打破。
——祸水东引,不过一条人命而已。
“快,快去敬酒。”公公也是吓得气若游丝。
施溪被人一推后背,不得不端着那盘酒,继续往前走。他还在思考卫景蓝那一番话。
施溪之前顶多觉得云歌城“人才辈出”,现在觉得卫国真没救了。
卫国陵墓禁地,居然也可以被当做“倾国之礼”献于他人吗?
瑞王疯了吧。
银蓝色的水光清清泠泠,离那道身影越来越近,施溪回神,心想:我好像也疯了。
他为什么会答应这么荒诞的要求。现在好了吧。
施溪一步一步靠近玉案后的人,没有走到帘后,于侧边跪下,把盘子放在地上,行云流水地斟酒,而后当个哑巴。默默地低头,双手举盘
,奉上一小杯斟好的梅花酒。
在场的所有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们推出这个敬酒小奴,是为了祸水东引、打破僵局,但这会不会惹怒七殿下,不得而知。
靖国公颤声说:“七、七殿下,这桃花酒……”
空气中有一股清冽的酒香,压坛雪里二十余年的梅花酒确实是琼浆玉液,一丝芬芳都叫人微醺。
没人觉得施溪能活,都在等着他的命运,如那蝴蝶一般,喋血转瞬消亡。
可是被献酒的人,坐姿清雅,一动不动。
许久之后,他倾身,手握荧惑尺,掀开了雪青色的纱。
一手取过那杯梅花酒,轻置于旁边;一手用尺子缓缓挑起施溪的下巴,逼得他不得不抬起头来。
姬玦穿的还是那天圣人学府所见的玉色衣袍,鲜红内衬像雪山之巅的血。
墨垂下,气息相近,施溪对上了一双自己熟悉又陌生的眼。
好像前几次见面,姬玦都是为他而来,所以早早地就有了准备。交流谈话间,带些似笑非笑的揶揄味道,可到底对他还是温柔的。就好像,只是那个千金楼的少年长大了而已。
这是第一次,他们猝不及防地相遇。
来不及做任何伪装,于是也让施溪见识到了真正的阴阳家家主。
挑着下巴的荧惑尺又冷又硬,再深一点,便能轻易割破他的喉咙。
那双眼睛幽黑冰冷,蕴着万载的风雪,虹膜边缘甚至有一层、深深的红。
危险,强势,连玉色衣袖擦过脸颊的触感,都叫人恐惧到极致。
施溪并不觉得害怕,他只是恍惚了一瞬间。
姬玦垂眸,看着施溪皮肤上被荧惑尺碾出的淡淡红痕,收回手。
他们现在离得很近,于是姬玦贴着施溪耳边问:“要我帮你吗?”!何一样东西,卫国都会为您亲手奉上。”
姬玦没忍住,偏头轻笑了一声,仿佛是在笑卫国的荒唐。可是这种笑意太淡,转瞬就散。他没有答应卫景蓝,也没有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