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过了申时,苏御才从宫里回来。
慈恩寺坐落在京郊外的罗山之上,坐车从王府出发到慈恩寺需得走上一个多时辰。
为了不耽搁行程,周管家早早就套好了马车,还遣人去宫门口蹲着,一旦宫中传出世子归来的消息便立刻去梧桐院请顾夏出来,只等世子回来便可直接出发。
可即便如此,等他们到慈恩寺时,天色还是有些昏黑了。
郁郁青翠的松林被积雪覆盖,寒风凛冽,吹得人脸颊生疼。
苏御站到顾夏身前,为她挡去大半寒风,又亲手替她戴上兜帽,这才牵着她走上台阶。
如今再这般被苏御牵着,顾夏已经感觉不到任何不适,她开始变得习惯他了。而有一些习惯,一旦形成,就很难除去。
“担心脚下。”苏御边走边低声嘱咐顾夏。
顾夏应了一声,紧紧跟着对方,一步一步踏上台阶。
庙前的阶梯不长,仅有五十三级,两人很快就走到了寺庙门口。
苏御轻轻捏了捏顾夏的手,而后放开。
等候许久的住持师父口念佛号相迎。
因着天色已晚,二人便没去上香,苏御与住持寒暄了几句,便由知客小师父引着直接去了大公主清修的萧竹别院。
萧竹别院位于慈恩寺的西北角,是个独立的院子,甚为僻静清幽。
翠竹覆着白雪,日暮最后的余光如碎了的金箔,落在尚未结冰的湖面上,美轮美奂。
偶尔有锦鲤冒出红艳艳的脑袋,等换气后又“噗通”一下,钻回沉沉的湖底。
远山同样银装素裹,天际开阔,瞧着格外美丽。
慈恩寺是座香火鼎盛的大寺,共有二十七座殿宇,从寺门到别院需得走上两刻钟。
一路行来,苏御不时会为顾夏讲上一二,告诉她,他们经过了哪座佛殿,这座殿宇又有何种典故,等等。
带路的知客小师父仿佛听不见也看不见般,垂首领着顾、苏二人一路走到别院最深处的一间屋子前,对着两人做了个“请”的姿势,便合十离开了。
苏御替顾夏摘下兜帽,又为她理了理发丝,打量了会儿,方提步上前,叩响门扉。
很快门就从里面打开,一位师太敛目肃容地请二人进屋。
屋子里满是檀香的味道,浓郁却不刺鼻,袅袅香烟从一尊半人高的鎏金香炉中缓缓升起。
顾夏跟着苏御绕过这尊古朴的器具,撩开门帘进了里间。
里间摆着的家具用得都是黑漆,十分厚重,透着岁月沉淀的痕迹,靠小窗的地方摆了一张长几,上面供奉着一尊两尺高的释迦牟尼佛像。
一位身着素衣的美貌妇人与一位高寿的老僧人正相对坐于佛像之前,老僧人口中喃喃着佛经,声音平稳又安宁。
师太将顾夏二人请到旁边的杌子上落座,很快又捧了热茶过来。
佛经能使人心性宁静,顾夏捧着热茶,静静地听着。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那老僧人方念完经文,轻声同那妇人说了句什么,就站起身行了个合十礼。
那妇人也合手回了一礼。
坐着时还未觉得,一站起身,顾夏就发现那僧人已经很老很老了,老得都有些看不出年纪,雪白的袈裟穿在他身上,瞧着格外柔和,他佝偻着背,走过苏御身边时,未置一词,只冲他合十一笑。
苏御颔首回应。
“你们来啦。”那妇人,也就是大公主苏北柔含笑看向这边,冲苏御两人招了招手,说,“都到这儿来。”
“姑母。”苏御笑着起身,牵着顾夏走到大公主身前,带着她一起行了个大礼。
大公主微笑着受了礼,指了指身边的蒲团,对顾夏说:“不必拘谨,来,到姑母这边坐。”
姑母……
顾夏有些无措,浑身僵硬着跪坐到大公主身边的蒲团上,低眸敛目,一下也不敢乱看。
大公主见状打趣苏御道:“这孩子,怎地这般拘谨,四郎,你莫不是欺负她了?”
顾夏一愣,为那声四郎,也为大公主话中的亲昵。
苏御看了顾夏一眼,苦笑道:“侄儿怎会,她在怨我呢。”
“若非你欺负了人,人又怎会怨你。”说着,大公主拉起顾夏的手,柔声和她说道,“四郎打小就是这般,主意大,有什么事儿都藏在心里,跟个闷嘴葫芦似的。但他既然愿意带着你来见我,那便是将你放在了心上,他有什么地方令你不满的,你尽管骂他出气,只是这气出完了,还是要好好过日子,知道吗?”
顾夏闻言抬起头,当即撞进大公主的眼瞳之中。
大公主的眼眸,怎么说呢,一眼望去温和平静,没有波澜,似乎可以容纳百川。可仔细一瞧,便会发现这是一双足可看穿世事人心的眼,任何人在这样一双眼睛的注视下都会变得无所遁形。
顾夏一时有些羞赧,也有些无措,好似心底那些期待,那些惧怕,都被摊到了明面上。
是的,期待。
不知何时开始的,她对苏御有了期待,又期待又害怕。
从第一次接触时的战战兢兢,到昨天夜里的交颈共眠,就连顾夏自己也说不清楚自己是怎么跨过这段心理路程的。
等回味过来时,便已如此。
她期待与他相见,同时又惧怕与他相见,那颗严防死守的心,逐渐陷落。
顾夏低下头,避开大公主看来的目光,轻声应道:“妾身晓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