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现在,他失控了。
我不可置信地转过头去看着他——我从未见过这样的表情,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眼睛死死瞪着我,像是要滴出血来,他气急败坏地对着我又吼了一句:
“我问你看什么!”
“…………”
他突然不吼了,冷冷地注视着我,整个车厢里都弥漫着剧烈的寒气。我没法接受这样的目光,只有低下了头——此刻我脑子里全是一个念头:我做了什么我做了什么我到底做了什么啊!
我其实是大强哥的杀父仇人?不对啊我长这么大没杀过人!
我无意间泡了大强哥的女人?卧槽老子到现在还是魔法师呢!
我的作品被敏感词了?所以上级部门找大强哥谈话了?
……
……
……
到底是什么啊!
还有……我今天为什么要跟着大强哥上车啊?!我脑子突然有毛病了?还是我真的喝多了?
他一直看我看了半晌,正僵持之时,又一个交警或者模样的人跑了过来,敲了敲窗户,对我们说:“这里不能停车。”
于是,我胆战心惊地看着我的大boss踩下发动机,哗啦啦——迈巴赫像火箭一样奔出去了,横冲直撞,一路畅通无阻。
此刻的我除了惊悚就只有惊悚了。我颤抖着靠在副驾驶上,窗外的景色已经全部看不清了,那一格格胶片般的画面变成了一团团模糊的路灯影子,耳朵里只有满满的冲撞声和身后被甩掉的那些车的刹车声……我看不懂表盘,不知道现在的时速有多少,可我知道再这样在北京城里飙车下去,我们都得挂了!
但是,忽然又有一个声音在我耳边说“没有飙过车的人生是不完整的。”
不知为什么,我并没有劝他停下来,或者是开慢一点儿。这件事在很久以后看起来很俗套,框框女生频道里每十个现代文里会有七个写到,男主角因为愤怒而带着自己喜欢的女人飙车什么的,而女人会吓得想哭……很显然,生活不是小说,我也不是女人,相反,我心中一点儿害怕也没有;模模糊糊地,我甚至产生了一种隐约的幸福感。
我和黄自强认识还不到一个月,现在他坐在我身边飙车,我们都危在旦夕。
可是我突然什么都不想说也不想做,就这样靠着,脑袋因为过快而想象不了任何东西,这样挺好的……也许,就这么一直开着冲着撞着走下去,不要到尽头就最好了。
后来和菜头老师在微博里说:【花钱请陪练一起上路,刚开始严格按照驾校教的那套动作操作,什么先开转向灯,什么鸣笛示意,于是险象环生,慌不择路。后来一想,这是在中国呀!于是蛮横地转向,毫无预兆地变道,狂按喇叭催促前车和信任,摇下窗子骂对方“傻逼”,这样一来,在北京开车突然间就变得很轻松简单了。】
也许就是因为这个道理,所有的车都对我们避之不及。虽然大强哥并没有摇下窗子骂对方傻逼,但是每一辆车在我们野蛮地超过去了之后,都只能畏畏缩缩地被甩在后面……我甚至隐隐约约生出了一种快感。这就是中国——这就是中国人啊。
他把车一直开到一间地下室里——我认出这是我家附近不远的一个酒店的地下停车场。他沉默着,掏出一根烟,点燃了,一语不发。
车厢里闷得像是要爆炸。
我觉得再不说话实在不行了,唯有很小声地说:“强哥,那个……谢谢……您……那个……要不我……我先走了……”
我丢完这句话就跑——当然我失败了。车门被锁了。
我转过头去,正看见他眯着眼睛看着我,脸色沉得像是大魔王:
“你去那里干什么?”他一个字一个字地问。
“啊……”我惊恐地答道,“那个……是今天裘无常老师……安易老师的作品……改成话剧的那个……完了大家说去庆功宴……我是被拉去的……”
他忽然像松了一口气一样,狠狠吐出一大团烟雾:“以后不要去了。”
“……”
“听到没!”他突然暴喝了一声。
“哦!不去了!”我吓得把手举起来——这是个后遗症!每次我高中时的班主任吼我的时候,我都忍不住把手举起来……
然后我看着他的表情终于缓和下来了,但是眼睛依旧是冷的:“你很会交朋友?”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句话……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是否因为是晚上的原因,今夜的大强哥和之前我见到的,都不一样,完全不一样。他头发剃得很短,皮肤是古铜色,鼻梁很长,嘴唇抿起来抿得很隐忍,他笑起来会显得很温厚,他的眼睛明明总是黑得好像寂静的湖水,那种在火山边上的湖水,外面寒得像冰,湖底却暖得发烫……可是今天呢?那黑色的湖水好像因为寂静太久而寂静得冻成了冰。
我忽然想起来,这句话他作者大会上也问过的。
我突然觉得很烦躁,忍不住脱口而出:“交朋友不重要吗?”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吞云吐雾:“你到底想要什么呢?”
这句话听起来依然那么美,沉沉的,像是暗夜里开出的花,那种上个世纪上海译制片厂配《罗马假日》里的那种声音,女孩子光听一听就会迷惑和沦陷了……我忽然觉得全身都被这一句话击垮了。我无力地倒在靠椅上,望着头顶的车厢天花板,那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我想要什么?每个人都在问这句话,可是会有人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