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在海上航行了三日,天空的云渐渐堆积起来,像是漂浮在半空的白色大山。阳光褪去,雾色渐起,灰白海面腾起轻烟,朦胧海便到了。
早年也有修士远渡南洋,寻找机缘,但往往能平安归来的人不过一成。没有经验的修士在茫茫大海上,不一定比得上聂老大这种凡人,朦胧海也远不像看起来那么温柔。
更何况就算渡过了重洋,南洋群岛也是危机四伏。那里是一片全新的世界,没见过的凶猛妖兽,神通诡异的邪魔外道,还有各方修士势力盘踞岛屿。外人贸然闯入别人地盘,多半是要被炼制成活死人傀儡的。
南洋排外,若不是为了巨大的利益,以及高阶修士多年来的沟通,这次交流想必也不可能促成。还有一部分原因是袁振山的威慑,天下第一修士的意思就是,力压五域,不仅仅是中原。就算南洋那些大能也不得不正视他的要求。
这两天郑到渐渐跟船上的人打成一片,主要还是想了解南洋的情况。
他告诉聂老大,他们这支队伍是去异域帮皇上找长生不死药的,他是宫里的太医,正五品官职,那边那个一脸正气凛然的是御前侍卫;那个头乱糟糟身材强壮的是先锋;不爱说话一脸严肃那个是史官,记录随行事宜。
聂老大有点憨憨的笑笑:“你别哄我,你们这么年轻。”
“啧,你还不信。就是要年轻好,我们去求仙药,如果仙人看见的是一堆被俗世浸染的臭皮囊,还能求到药吗?先天之气懂吗?天生灵性懂吗?”
聂老大似乎被唬住了连连点头:“是、是。”
郑到胡言乱语一直有一手。
他侃侃而谈,说汴京如何如何繁华,皇宫如何如何气派,聚拢过来一堆人。他们打死也想不到,郑到根本没去过汴京。
说到他这断臂,他唉声叹气几欲落泪,告诉众人这是炼药失败被皇帝斩的,再摇头伤感几声伴君如伴虎。
这些风里来雨里去的糙人也跟着摇头,眉毛微蹙,似乎在替他疼一样。
“唉,我这次要是再失败,回去这只手也保不住了,说不定双腿还要被卸掉。你们听说过人彘吗?就是把人四肢砍掉装到坛子里,坛子里装满药物,人也不会死,后半生只能这么活着,还要别人每日换药,清理粪便,我就是能吃苦,但也要连累旁人。”郑到哀哀戚戚。
“这狗皇帝。”有人忍不住骂一声。
过后又有人提醒他一下。
他急:“怕什么?咱们现在出了大梁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郑到看情绪差不多了便问:“舵主海上走了这么多年,可见过仙人,听说过长生药?”
如今风正佳,白帆盈满,木船被推着,船头如黑色斧子劈开水面。海上一望无垠,细浪腾腾。众人歪着身子坐在甲板上,还有人扣着脚丫子,都看向聂老大。
聂老大对郑到说的话半信半疑,一方面他给的药确实起了大用,像是御用太医才有的手段,另一方面,他编的故事太扯了,许多地方经不起推敲。但谁没有点秘密?既然气氛到了,他也不介意来两句。
聂老大从裤腰带间掏出一只烟杆,做工精致,杆身是上好的滁州楠竹,烟嘴像西荒的紫晶玛瑙。这东西拿出来,似乎聂老大便与周围伙计不同了。
他填上烟草,再在甲板上敲一敲,用火绒点燃后,他长吸一口,暗黄的牙缝间,白烟缓缓逸出来。
“要说这南洋,实在大的吓人,我跑了半辈子也就去过那边的几座岛屿。虽不曾见过仙人和不死药,但这种东西未必没有。”
听他这么说众人更感兴趣。
“我走这么多年,也见过不少怪事。飞鱼城街上那个疯了的老乞丐,你们知道吧?”他看看众人。
“知道啊,他怎么了?”披着褂子的伙计问。
“你们猜他多少岁?”
连说了几个,聂老大都摇头,最后他说:“比你年轻,今年不到四十。”
看见众人有些惊讶的表情,聂老大满意地点点头,吸一口烟目光陷入回忆:“几年前的事了,他当时还有个儿子。父子俩都在船队里帮我办事。那两年光景不好,朝廷又横征暴敛,我便带着人冒险去南洋换取宝物,某个生计。
一开始还挺顺利的,带去的货物都换完了,伙计们也很高兴,但要走的时候却出了事。我将他留下看船,可我们回去的时候却现他失踪了。我差一队人出去找他,他那十二岁的儿子也跟着去了。
谁知道没过多久,他就自己回来了,还背了个女人。我问他怎么回事,他说他先前看见海上有动静,就好奇去查看,结果现海滩上有很多死人,这个女人还有气息便救回来了。
我大骂他真是什么人都敢捡。结果我看见那女人就明白了,真是他娘的漂亮,小麦色的皮肤没有一点皱纹,那鼻子那眼睛像雕出来的一样,身段儿也是该胖的地方胖,该瘦的地方瘦。”
听得甲板上众人咽口水,沿海女人大多受风吹雨淋,整日和咸鱼打交道,空气湿热脸上又容易长褐斑,这种环境下美女十分少见,也难怪这群汉子有这种反应。
聂老大接着讲:“他老婆死得早,家里只有他和他儿子,我还不明白他的心思?但这不合规矩,南洋也有南洋的神明,我们这些外人进去,用丝绸香料换取南洋的宝物,是公平的,所以神明能允许我们航行在他的领土上。
现在他白捡个女人带上船,于是惩罚就来了。出去找他的儿子失踪了。而且当晚就生了地灾,大地开裂海水沸腾,我们顾不上找人就起锚跑了。在海上又是雨,又是巨浪的,我一辈子都不想再经历一遍。
幸好他捡到了女人,也失去了儿子,这是公平的,所以我们才能逃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