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先谢过太皇太后体恤之恩。”拓跋平原沉沉地吸了一口气,眯起双眸。
“至于他俩……”轻藐打量衣衫不整的我与丘陵君,昭平静华没好气,“奸|夫|淫|妇,干柴|烈火,喜欢粘腻在一起,哀家便准允你俩关一块儿,好好把握所剩无几的人间时光。”回眸,她笑着瞥向自己的堂侄无忌,招了招手,意蕴深长,“侄儿,随哀家摆驾回兴庆宫。有些安排,哀家须妥善交待你。譬如,协助怀王处理钦天监谋逆之善后事宜……”
而记忆之中,那位曾动用全部热情来呈现他对我执著爱情的无忌公子,没有了往昔骄傲与翩翩风采,没有了似水柔情与快乐内涵,我分明察觉到隐蔽在他深邃瞳眸里一丝挥之不去的晦暗阴沉。
面无表情,他在悲伤些什么,却又好像在忘怀些什么。如秋水般寂寞孤独的目光深深注视着我,良久,淡淡答出的一句话,令我不寒而栗,“无忌,定不辱所托。”
……
流年匆匆,抵不上相顾无言一声一叹息。
无间
颜爹常夸夸其谈曰,男人并非一掊烂泥破土,起初,是一泓山涧清泉。不甚倒入女人这盆米堆里,经若干年化学变化,男人从清水早变成一碗醇香四溢的清酒,而女人,俨然一堆被废弃的烂米,谈不上一无是处,至少,能拿来喂猪。
这,便是政治经济学里最常提及,固定资本之无形磨损。
……
此刻,蜷缩在班房一角的我,把脸深深埋入臂弯,冥思苦想,左右为难——老娘不仅失意,还贬值。最最贬值的,竟不适当怀孕。若据实相告公子光,按照其火爆雷神脾性,会不会因爱生恨倒戈相向老妖妇?直接一铁铲挖土埋了我,并坑杀杨延风,棒槌拓跋平原?
“哲哲,过来。”烦恼思绪,被一声悠然长唤打断。
过来溜鸟么?我悻悻撇了撇嘴,不予理会。
“杨小哲,给本王过来。”镣铐叩敲地面的刺耳声,声声聒噪,“一夜夫妻百日恩,才占了本王的便宜,转眼翻脸不认人?”
夜你个头!明明是一夜情变成一夜擒。旧仇新恨,我尚无心情与你计较,你且有多远滚多远,别来烦我~~然而,悒郁愁闷之中,后脑勺突然传来或轻或重的揉摸,令情绪躁动的我蓦然抬眼,索性张开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那只伸向我额头的大手狠狠咬了下去,愤恨之情溢于言表,“喜欢摸,怎么不摸你自己——”
扑了个空。
纤而不细、宽而不厚、骨节轮廓分明的修长五指在我眼前晃了晃,自鸣得意,“小丫头,本王不会给你第三次咬伤手的机会。”
“你……”怔神三秒,我气不打一处来,“你最近转性了不成?何时开始,变成一位不惜埋汰自己,也要庇佑皇弟的好兄长?!”
“怎么,你看出端倪了?”并不讶异我的置疑,拓跋信陵挑了挑眉,语意警觉,“糟糕,蠢钝如你都瞧出布局的破绽,不知昭平老妖婆是否仍对本王心存堤防……”
最后一句,我被哽得火气全无。
仔细想想,从神机营左掖中军关闭城门开始、至方才妖精打架的闹剧,皆为平原丘陵俩兄弟主演的一幕无间戏码。而我,则是半途上场兼跑龙套的炮灰女配。
若没猜错,平原、丘陵此二君之中,必有一位在幼帝拓跋弘膳食里投了毒,且此毒潜伏期之长,并不会在短时间内发作。此举,一是计划推卸给倒霉替死鬼宇文昭则;二是试图安抚太皇太后昭平静华,以达到骗她出宫之目的。
一名小小的中郎将,并不够分量。
若素来唱黑脸、对帝位虎视眈眈的韶王失势,老妖妇才会心法怒放忘乎所以,无后顾之忧走出皇宫禁,亲自瞻观斩刑——瞧,方才的示威举动,恰恰泄露了她此刻喜上眉梢的松懈心态。
至于我的出现,纯属意外。
今夜,无论司灯女官是否前往松山,无论我是否出现在北城门,并不影响上述无间戏码的发生。惟一的区别是:没有钦天监参演,不会减分;有了钦天监压轴,反而加分——这便是丘陵君强行拉我上马冲入紫宸殿、平原君亦不加阻拦之根本原因。
一位手持空诏、失去威武大将军兵权支持的钦天监,加上一个战功赫赫、颇具政治威胁力的韶王,怀王有理由为了保存自身实力,才阵前倒戈,毅然选择同太皇太后联手。
亦因此,昭平静华没有足够把握,质疑平原君反戈一击的真实动机;也没有足够把握,质疑平原君处死韶王、处死钦天监的真实心情。
所以,她草率出宫示威,除了张扬意气风发的心情,更是冒险一试。试探的对象,不仅有怀王,还有头脑愚钝、立场左摇右摆并不确定的钦天监。
昭平静华,在后宫摸滚打爬二十七载,若没两把刷子,怎能罩住场面不被人踢馆?闷闷叹了口气,我骤感惆怅——
不知,先前放浪|形骸之举演的专不专业?有无成功破除老妖妇的顾虑?
“傻丫头,你若对怀王五弟诚心诚意忏悔一番,方才的闹剧,将更无纰漏。”不咸不淡的调侃,拓跋信陵似洞悉我的苦恼,“你方才的举动,有几处不恰当。第一,哪有置身事外、默不吭声的死刑女囚徒?第二,砍头将至,你不但不眼泪汪汪恳请老妖婆开恩,反而无畏无惧强行扑倒同谋。第三,你直视怀王五弟的眼神,过于沉著冷静;第四……”
咦,在批判我的演技?
未留意到咧了个难看的笑,丘陵君侃侃而谈,“一味逞强到底,能表现出你从容赴死的决心倒也罢,可你有否仔细斟酌,万一昭平老太婆觉得你是料定自己不会被处死、索性坚持将你就地处决……届时,怀王五弟如何为你求情?本王从最开始,率先逞强扮黑脸,你就应该唱一曲粉墨悲歌,示柔弱。”
耶,难道面对老妖婆友情出演的伪包青,我不应该扮臭不要脸的陈世美,而该饰苦兮兮的秦香莲??好一出狗血销魂的天雷剧,依照丘陵君剧本,我早已荣登金酸梅奖、俨然一剂票房毒药。
“我、我这是出其不意,不走寻常路线!”悻悻鄙视他,我并不为所动,亦光明正大为自己开脱,“再说了,没办法隐瞒真实性格,倒不如以最真实的内心面对一切。纵使我头脑不灵活、不甚领悟宫心策略……你不也压在我身上,兴致盎然?”
他义正言辞提醒,“本王腰腹处的挠痕仍在,要不要验验是谁没有耐心,?最先破功?”
“你别忘了,我前胸也青紫红肿了一大块,是谁没有君子风度,暗使阴招?”我嗤之以鼻,针锋相对。
“我若不让你叫唤两嗓子,就凭你一脸欲迎还拒的委屈样,她根本不会相信。”他答得振振有词,中气十足。
丢给他一个大白眼,我猝地闭了嘴,赖得再起口舌之争。冷战,连同幽怨沉默,并未维持太久,一声浑厚好听的叹笑,在拓跋信陵凑近身坐在我旁侧时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