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烦意燥亦是无所适从,我皱着眉头取来菜刀,把洗干净的鸡腿置于砧板,一刀一刀切成块状。
用过晚膳,向贺兰栖真打声招呼便带着杨延风下山?
不好,还是明天清晨偷偷摸摸走罢……不见面,不必大眼瞪小眼尴尬道别,师父他心里舒坦,我亦无憾。
沮丧地,我耷拉着脑袋无奈叹息。
下一瞬,沉实有力的男性臂膀倏地探过来,从后方轻轻圈住我,哑哑的诉说旋而从他唇间溢出,“我不会道歉……我的心思,你不是不懂。”
身体猝然僵硬,沉默,彷佛维持了一个世纪的漫长,我抿了抿唇,沉默寡言重新垂首致力于搞定鸡块。
“我知道你并非来者不拒的风尘女子,救我,皆因我成全杨延风的性命。”他将下颔搁置我肩膀,语调是一贯的平淡,且无其他情绪起伏,“然而,我不愿听见从你嘴里说出‘黄梁一梦无须计较’……区区八个字,只会让我觉得,你无可奈何才出此下策,分明不情不愿。”
我没有开口,视线紧盯着砧板。
“旁敲侧击,皆因想委婉告知我心有疑惑;多次提及鱼玄机,亦是想告知我情有归属;至于在曲苑……”
“师父,你年纪大了。”面无表情道,我一字一顿,“若觉得孤单寂寞枕边无人伴,徒弟可帮你做媒。”
随着最后一个字的脱口而出,谈话气氛,陷入前所未有的沉闷。不必回眸,我深深知晓贺兰栖真凝视我的目光,复杂。
“月儿……”他低低地笑,平淡无起伏的嗓音里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波动,“你小的时候,常常喜欢捂住我的双耳,认为这样,我便听不到任何烦恼。你现在,何尝不是在一厢情愿蒙蔽自己的耳朵,拒人于千里之外?”
“因为我没有本事再选择!”背对着贺兰栖真,我酸涩了眼,缓慢勾起唇,“即使你真心喜欢我、想娶我又能如何?我曾入宫侍奉大行皇帝,或许还怀有身孕……”
他淡淡道,“我并不在意。”
“可我在意。”转过身直视贺兰栖真,我莞尔一笑,即在自嘲亦是提醒,“暂不计较你我二人的师徒辈分,如今芮之已逝,贺兰氏族其他人能不计前嫌包容我?况且,从帝王角度而言,无论是幼帝,还是怀、韶二王也绝不允我们在一起。”他微微眯起眼眸。
“你姓贺兰,我姓杨,若先帝在世还好,眼下两大家族同为顾命重臣,男女婚配,理应禁止。”以事不关己的淡漠语气诉说,我沉默了好长一会儿,才微微往下道,“儿时的痴恋纠缠,仅缘于女儿家最真最纯的梦幻情怀。岁月匆匆,我长大了,我对你的情感亦不复存在。你不是情有独钟的温庭筠,我并非生死两相依的鱼玄机,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
话,尚未道完整,被里屋一声突如其来的响动所打断。
里屋?
我蹙了蹙眉。声源,好像是来自杨延风所在的处所?
讶异亦是疑惑,我来不及与贺兰栖真解释,擦了擦手三步并作两步离开厨房。火烧火燎地推开自己的卧居,我不确定地唤,“杨延风,你……”
询问,硬生生歇止于一道骤然袭来的高大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死死掐住我的脖颈,其力气之生猛,令我几乎无法顺畅呼吸。
目瞪口呆地盯着仅著单衣的杨延风,我始料未及他竟从睡梦中恢复神智、活生生站在我面前。虽然,他唇色依然稍嫌苍白,丰神俊秀的面容透露出来的神采,没有我所熟悉的脉脉温情……取而代之,是我从未见识的防备,警觉。
他快速打量着我,表情古怪,“你是谁?为何知道本少的名讳?这里是哪?本少不是应该在将军府邸行弱冠之礼么?”(笔者注:弱冠,古人男子二十岁行冠礼,以示成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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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三哥你有伤在身,饮食应清淡。”眼明手快,我及时阻挡了一双伸向辣子鸡丁的筷箸。以眼神示意旁边一碟水煮白菜,我好心道,“多吃些蔬菜罢。”
杨延风悻悻地放下筷子。
侧过脸,他沉默不言地看着我,良久,薄薄的唇倏然很慢地勾弯,双颊上刻意隐藏的酒窝蓦然浮现,低沉的笑叹流淌而出,“你……你是与杨家失散多年的姝儿表妹?”
“当然!”忙不迭颔首,我只差没把胸前的火焰胎痕再次露出以示佐证。艰涩地咽了咽喉,我心急如焚,“三哥,你再好好想想,真记不得从前的事了?”
“记得啊,今天乃宣和二十八年正月初十,本少的生辰。只是,本少被何人所伤?又怎会被你所救?”杨延风迷惑不解的问,探究意蕴十足的目光,在我的五官面容上来回流转,半晌,他扬了扬剑眉,话锋一转,“姝儿,你改变了许多……”
啊?! 正暗自盘算如何唤回杨延风的记忆,我怔怔地看着他唇边那抹灿烂的笑靥,聆听他的讶异唏嘘,“离别之际,你还是被二哥欺负得鼻涕水长流的矮胖丫头……再相见,虽年仅十五,已出落得丰姿冶丽……可惜,早早嫁了人。”
嫁人?!
心脏瞬时漏跳了两拍,我慌忙辩解,“不、不是……”
“嫁人也好。”盯着我下山出游时梳好的已婚发髻,杨延风表情玩味的抿了抿唇,揶揄道,“二哥若知晓你已成婚,估计悒郁得吐血三升。”好奇地转过脸,他打量着八仙桌对面由始至终沉默进食的贺兰栖真,套近乎般笑弯了眉眼,“好妹夫,敢问你尊姓大名?”
停箸,贺兰栖真怔住。
“悠悠青山,虽景致秀丽却地处僻静,并不方便姝儿表妹前往威武将军府。”笑嘻嘻拍了拍贺兰栖真的肩膀,杨延风大咧咧问,语意调侃,“妹夫,你该不会是担心我二哥强行拐走姝儿表妹,所以强迫她隐居在此、不准回娘家走动探亲?”
“……”
红与黑,罪与罚(1)
卧房门扉,重重闭阖的同时,面红耳赤的我朝杨延风脑门狠狠弹一记,“你你……你胡说些什么?”
“哟,表妹心疼?”歪了脑袋轻而易举躲开,他戏谑语气不变,唇边笑靥愈发开怀,“妹夫他模样周正器宇轩昂,虽看上去比本少稍微年长几岁,倒也称得上是一位可以托付终身的好儿郎。嫁他为妻,本少准了。”
准你个头--# 蓦然伸出两指,我毫不避讳用力掐上杨延风的脸颊,怒气升腾,“本姑娘没订婚,更没嫁人。他是收养我长大的师父,师父!今日下山游湖,为避免登徒子骚扰,才刻意梳了近香髻。”
讶异挑挑眉,杨延风终于不笑了。敛去嬉笑调侃时的轻浮,站如松柏的疯公子盯视着踮起脚尖、神似八爪鱼般死掐着他不放开的我,幽幽眸瞳流露出困惑,“姝儿,你真是……当年与本少溜出府、偷偷前往城南角吃一碗糖卷果的小表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