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卿琬的喉咙哽了哽,想说什么,却终究还是咽下去了。
大殿内很寂静,一时只能听到两人鞋履底部与殿内金砖上叩击发出的声音,这声音一声声回响在谢卿琬的心间,击得她心里沉闷发响。
不知走了多久,她才终于走到了尽头,对上了上首高坐御座的建武帝。
谢卿琬没敢看建武帝的脸色,而是先行了礼,然后一动不敢动地立在原地,接受他目光的审视。
()过了半晌后,一道有些沙哑的中年男子声音响起:“这是你画的?”
谢卿琬这才敢抬起头,朝上首看去。
只见建武帝斜靠在御座上,以手撑着侧面的太阳穴,面色略显疲惫,但他的目光却如鹰隼一般,很锋利,正直直地看着她。
谢卿琬又看向了摆在建武帝面前,被摊开的一卷画卷,仅仅是一眼,她就认出了,这正是自己一笔一划画出来的。
她绷紧了脊背,谨慎道:“回陛下,这确实是臣女所作。”
空气中寂静了一刻,谢卿琬看见建武帝慢慢从御座上坐正,眸中浮沉难辨,看向她的目光越发有压迫感:“为何会想着画这个?”
谢卿琬看不出他此刻的情绪,只能如实回答:“近年,母妃思念故土,便托人从昔日家乡带了些那里的梅花品种,臣女看着这梅花栽种在曲台殿中,甚美,边想着将它画下来,让陛下也能一同欣赏。”
谢卿琬虽然猜不出建武帝作用如此反应的原因,但也隐隐感觉到,他或许是因此联想到了别的什么,因此,她话里话外有一种故意将他的思绪往别处带的心思,流露出一种,她在为柔妃叫苦,希望建武帝不要过于冷落柔妃的意思。
果然,谢卿琬见他的神色松动了些,周身的威压也收了一些回去。
她的心跳这才放慢了一些,心想,她应是赌对了。
但她很快又发现建武帝的神色起了新的变化,高高在上,向来不动声色的帝王眼中,居然流露出一种复杂交织的情感——似有追忆,感伤,纠结,又似有愤怒,隐忍,怀恋。
谢卿琬忽然又惴惴不安起来。
建武帝虽然没再问他话了,但也没叫她走,以至于她现在依旧承受着巨大的压力,站在这里。
困顿之间,身边响起一道清越的声音:“父皇,长乐年纪小,不知数,您若要问她一些深的东西,恐怕她也答不太上来,不如您先叫长乐下去,我再细细与您解释。”
谢卿琬讶然侧目,就看到皇兄神色自然,甚至带着一丝轻松自如,面色不变地对建武帝说道。
等等,她都尚且不知道她究竟是哪里,惹了建武帝不悦,皇兄怎么会知道,又怎么代她解释?
思索间,建武帝已垂眸下来,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了一遍,最后盯着谢卿琬道:“可。”
谢卿琬感到皇兄在暗中捏了捏她的手心,示意她离去,于是她只得一边退下,一边悄悄小幅度回首,用余光去瞧皇兄。
他的身子孤单立在大殿之上,在地面上投下深长的影子,他站在那里,脊背挺直,明明只有一个人,却仿佛有万钧之重。
谢卿琬忍不住握紧手心,心中泛酸。
皇兄,又为她挡下了一切。
他总是在她需要他,以及不知道该依靠谁的时候,义无反顾地出现,帮她解决掉一切麻烦。
可是皇兄,你是否知道,我也会为你担心。
正如此时此刻,她虽然得以从建武帝眼前压抑的气氛中逃脱
,但皇兄却替她站在了那里。
偏偏她还不能浪费了皇兄想保护她的心意,只能一步步离去,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背影,在她的视野中逐渐缩小。
……
谢玦抬眸看向上首,这个向来不露悲欢,冷静自持,铁血手腕的帝王,却分明在此刻不似以往。
谢玦缓缓道:“父皇,涴萍桃花甚美,她会喜欢,也实属正常,想将之献给父皇,更是存了一份好心。”
“但父皇,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花就算再美,也终究不是当年了,斯人已逝,便是睹物思人,也还望您珍重自身。”
此话一出,建武帝遽然变色,案前的砚台也应声被打落在地。
他的脸上一瞬间涌起许多压抑不住的痛苦神色,在翻滚,在嘶吼,最后与一种无端的愤懑混合在一起,一时有些扭曲。
过了好半晌,才终于平静下来。
“今日是朕自己乱了心,自不会怪罪于她,你该安心了罢。”建武帝淡淡道。
谢玦顿了顿,随即拱手道:“儿臣谢父皇隆恩。”
建武帝扫他一眼,低低地笑了出声,沉沉道:“你倒是护着她,也不知是承了谁的性子。”
谢玦平静敛眸,弯身行了一礼,默然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