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二老爷并不恼怒,还是笑眯眯的,拱手笑道“啥欠银不欠银的我就是听说李大人身体不舒服,心里担心,又怕冒然进去打扰了老大人养病,所以只等在门外,也算是尽了一份晚辈的心意。”
那小李大人被他这话一堵,脸越黑了。
偏文二老爷状若未觉,依旧笑眯眯地搭讪道“小李大人这是出去”
那小李大人深呼吸两下,道“有个同窗旧友的诗会。”
奉旨要账的人前头已经来过两拨,但都是能听得进人说话的,说几句好话,让对方通融一下,对方想着都是同朝为官的,自然也就卖这个面子。
偏这文家老二,好赖话都听不进去,狗皮膏药似的贴在自家,而且不是一天两天了。
之前李大人上朝,文二老爷都跟到宫门口了。
一直等到李大人下朝,文二老爷又跟上李大人。
旁人看他身边多了个人,总有问起的。
文二老爷也不避讳,就说自己要账的,“李大人家欠朝廷一共五千六百七十五两银子呢”
至于为什么这么有零有整的,那是文二老爷按着欠条的日期,以这些年钱庄的利头算出来的。
因为这个,李大人没少被人嘲笑。倒不是笑他和朝廷借钱,是笑他对付不了文二老爷这么个泼皮白丁。
李大人也是没办法,文二老爷是个白身,可人家是奉旨而来,大小也是个钦差,他们李家是文人,难道还和他动手更难办的是他亲爹现又是文官之了,闹得太难看,对自家也不好。
文二老爷也不进人家大门,就在门口坐着,逢人问就说银子的事儿,没人问他就能早上坐到晚上,睡觉就让人把日常堵住李家后门的马车停到李家大门口,他在马车上睡。到了凌晨时分再让车夫把自己送回家去更衣沐浴洗漱,第二天天刚亮,保准准时出现,再接着跟进跟出。
秋末早晚温差大,上了年纪的人本就容易生病,那李大人生了场闷气,还真不舒坦上了,干脆称病在家。
这下文二老爷不跟着李大人了,改跟着眼前这位小李大人。
听说他要去诗会,文二老爷立刻跟上。
顾野看时辰还早,也不急着回家,又没得可玩的,就也跟上了。
走了大概一刻钟,小李大人进了一间茶楼。
这茶楼在京城也有些年头了,文人雅客众多。
这里的包间都要预定,不是等闲人能随意进出的。就是知道这个,小李大人才没推掉这次聚会。他顺利地往楼上雅间走,看到文二老爷被小二拦下,还轻蔑地掀了掀唇。
后头看到故人旧友,小李大人和他们寒暄过后落座,谈起最近新得的宝贝。
文人的宝贝自然不是什么俗物,都是些笔墨砚台字画之类的东西。
那小李大人看着同窗们一件件展现自己的东西,既眼热也有些不自在。
他也是自诩爱风雅之人,无奈最近文二老爷跟进跟出,他但凡进个铺子,文二老爷就跟冤魂不散地在他耳边念叨“五千六百七十五,五千六百七十五”
“李兄今日怎么来了只干坐着,不开口”一个从前和小李大人有些嫌隙的同窗笑道,“我记得李兄最喜欢砚台的,最近至砚斋新来了一批上好的砚台,怎么不见李兄去买一个把玩可是囊中羞涩”
李家被奉旨要账的狗皮膏药黏上的消息早就不胫而走,成了京中诸人茶余饭后的一桩笑谈。
小李大人脸涨得通红,偏这时候他耳边又响起那阴魂不散的声音“五千六百七十五”
小李大人背靠窗户而坐,听到声音立刻吓了一跳,询问众人,“你们听到没有”
其他人问听到什么
小李大人神色尴尬,也不好仔细问别人有没有听到自家欠银的数量。
“李兄怎么突然这般敏感我们虽在雅间,但茶楼人多,雅间也是一间挨着一间,自然可能会听到隔壁的声音。”
一众同窗安慰了他两句,然后就接着说话。
那李大人也当自己是幻听了,但没多会儿,他又听到那个数字了
这次不止他,其他人也听到了,那声音不似从隔壁传来,好像就是从李大人身后出的。
众人打开窗子一瞧,就看到了扒拉在外头栏杆上,整个人吊在半空的文二老爷
文二老爷还是笑眯眯的,说“李大人可不好听人说的,去至砚斋买什么砚台,您家还欠着陛下五千六百七十五两银子呢”
一众文人快被他吓死了,七手八脚地把他拉上来。
小李大人被他弄的颜面尽失,又心惊肉跳,再无颜参加什么聚会,立刻回家去了。
一路再回到李家,小李大人进了屋直奔他爹的屋。
李大人看他面色难看,问他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事儿
小李大人黑着脸,先把今日的事儿原原本本讲了,又道“爹,不若咱们把银子还了吧儿子实在受不住了,且若是今天那文家老二在我旁边有个好歹,儿子就是浑身长满嘴都说不清”
这世道就是要脸的怕不要脸的,要命的怕不要命的。
文二老爷既不要脸,也不要命,这谁能顶得住
“那讨债鬼当真烦人”那李大人也被他烦的不行,摆手道“还吧,还吧,反正早晚是要还的。”
李家并不是什么贪官权宦,相反,从前也是朝廷的一股清流。
只是后头看到文老太爷都被小皇帝落了,这才缩了,再不敢和小皇帝唱反调。
眼下正元帝上位,欠钱的人家多了去了,都是想和新朝作对那自然不是,盖因没有人带头。
他们毕竟是旧朝的臣子,把银钱还给新朝,难免让人说见风使舵,没有文人傲骨,上赶着给新主子卖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