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涅禁不住伸手穿过透绿的屏障,触碰母亲的肢体。
她避开尖利的指甲,停顿良久,终于握住了伊利斯的手。
那细细的白鳞像一层柔软的甲壳,比正常的皮肤硬,但隔着它能隐约感觉到温度。这热意证明伊利斯还在呼吸,这具身体的机能还在正常运作。
“妈妈……”迦涅低语,低下头,用额头轻轻抵住母亲触感陌生的掌心。
宛如在雪天散步后走进满是亲爱之人的屋子,熟悉而又微弱的魔力波动传递过来,像是问候又像安抚,那安心的热意让迦涅瞬间心跳加速。
但下一秒,冷酷的念头撕毁幻想:和她产生共鸣的是奥西尼家的灵魂烙印。她明明知道的。
魔法传承以灵魂烙印的形式存续。
除了秘不外传的法术,每一代灵魂烙印的持有者对魔法的解读和新洞见都会留存下来,成为传承的一部分。正因此,越古老的家族传承,往往越强大。
比如奥西尼家,先祖是龙背上的骑法师。
与他们同年代的大量魔法知识都已失传,但奥西尼家的传承绵延至今。放眼全玻瑞亚,能与奥西尼家比拼传承强度的家族数量不超过一只手。
然而超出常规的力量总有代价。
灵魂烙印的命名并非偶然。残留在灵魂烙印上的不仅仅是知识。
一并继承的还有世代累积的执念、憾恨与渴求——每一代持有者最深刻最热烈的情感和欲望,哪怕只留下淡薄的影子,只要传承在继续,这些东西就会在后继者的身上不完全复苏。
某种意义上,接受传承就有如将亡者的碎片纳入己身,接受烙印,同时经年累月加深自己在传承之上的烙印,以自身灵魂不复最初为代价,换来绝对的智慧和力量。
如果无法与这些‘杂质’共存,家族就只能放弃传承,接受门庭衰退的命运。
如果坚持继续传承,后果轻则继任者疯狂失控,严重的甚至可能招致一整个家族的覆灭。
第一纪元存在过许多比奥西尼家更古老强势的家族。他们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大灾变时代之前,但正是他们的强大古老,最后却成了无法摆脱的诅咒。那些姓氏就是这么在魔法史的书页中逐渐脱队,成员不知不觉从魔法界消失的。
身负家族传承的法师会在各方面逐渐向着传承的‘源头’靠拢。外貌变化就是一种从中衍生的生存策略:在接受传承时立刻在外貌上朝着先代靠拢,从概念上减少与灵魂烙印磨合的负担。
恶魔魔法传承拥有者的犄角,奥西尼家族的发色眸色,都是使用传承魔法的‘技巧’。
“妈妈,你还在这里吗?”迦涅轻轻用额头磨蹭着布满鳞片的掌心,低低问。
没有回答。
这寂静让人心慌。
她身体里的某一部分想要流泪,另一部分却想大笑。或许在她灵魂表面留下刻痕的某个奥西尼也有过类似的经历,又想哭又想笑,最后整张脸都僵住。
只有前任烙印持有者彻底死去,灵魂烙印才会完全回归仪式祭坛。再经历一场带有道别意味的魔法仪式,继任者接受的传承才会真正完整。
除了意外暴毙的那些,奥西尼传承持有者的临终模样大概都差不多。
——他们的传承据说直接来自一条雷龙;
换而言之,灵魂烙印上的某一道印记属于真正的神话生物。
这意味着,奥西尼家每代传承的持有者都会经历性情和身体的漫长畸变。
仿佛花尽比常人更加长寿的一生,只是为了向力量的源头靠近似地、彻底向那条早已死去的雷龙臣服一般,逐渐从内到外脱离人类的形态。
但是人类的灵肉都无法承受神话生物的形态。
在最趋近龙化的时刻,伊利斯会真正死去。迦涅身上的灵魂烙印也会补上最后一部分,伊利斯·奥西尼形状的碎片。
迦涅深吸气,让额头离开母亲的手掌,抬眸,近距离死死盯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现在龙鳞还没完全覆盖伊利斯的面部皮肤,不规则的异变体征宛若精心排列的珠光装饰纹样,让她双眸紧闭的脸庞笼在淡而冷的光泽中,有种非人的美丽。
但那也是一具美丽的空壳。
母亲不该在这个年纪就龙化到几近枯竭。但迦涅熟悉的、尊敬又隐隐畏惧的母亲,确确实实已经不在这里了。
无论迦涅这么告诫自己多少次,这件事仍然缺乏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