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一野出差这段日子,一定要每天往家里打一个电话,有时候是早晚各一个,阿秀总是第一时间去接。接起来又没话说,只想对着电话乐。
那边负责跟他接洽的兵都说,顾团长,真顾家。挺羡慕的口气。
你嫂子怀孕了。每天不报个平安我也不放心。顾一野坐副驾驶,跟开车的李连长说。
他们已经从早开到现在,开了大半夜了,都是盘山道,顾一野是打头阵的,负责押车。后头跟了一连队的军车。这是最后一批物资了,押送完就能回家。
我开吧。顾一野看开车的李连长有点犯困。
不用。顾团长。李连长撑开眼皮,打一激灵。天黑,前头道不好,你不熟,不好开。
前头路什么情况顾一野问。
前半个月下了场大暴雨,泥石流把山冲了,路上有点砂石土块啥的。咱们走的这条路还好,半山腰往外省去的另一条路直接给冲塌了。
冲塌那条路离咱们多远顾一野敏锐地捕捉到了信息。
不远,但咱不走那条道,顾团长。李连长想也没想就说。
顾一野抖落开地图,看上头的标记。给他的这张路线确实不经过那条塌方的路段,但多年培养出来的警惕性还是让他觉着有地方不对。
李连长,我建议咱们先靠路边停一停。顾一野合上地图。
李连长说,没事,顾团长,这条路我跑过上百遍了,真没事。再说,这是最后一批了,大家伙都干劲足,都想一口气送到呢。
顾一野望向后头,一连队的车都跟上来了。车灯照亮了前路。他强压下心中的疑惑。
盘山道越升越高,四周都是壁陡石岩,李连长让顾一野休息会,白天他开了一天车了。顾一野不敢睡,眼睛盯着前头。一个豆大的雨点砸在车玻璃上,散开。接着,又是一粒。
顾一野说,不行,要么以最快度找地方,就地休息。要么就迅后撤到山下。
李连长心想不至于吧,就跟猫尿似的几滴雨,沥沥拉拉的,还没等他们到山顶就该停了。
顾一野看李连长还当玩笑在听,直接拿起对讲机,还没等说话,雨跟倾盆一样哗的一声浇了下来。李连长打开雨刷,最快的一档,连路都看不清。
有土块坠了下来。
顾一野当机立断,全连以最快度改道,往右侧方的高地开。那边在地图上显示有个平时供路过车休息的停车带。
后面车得到指示,6续改道。
换我开。顾一野下车,站在路边指挥,李连长也跟着跑下车,雨越下越大,瞬间浇得两人浑身湿透。
啪又有东西坠下来,这回已经不是土块,而是被雨水冲下来的落石。
他娘的李连长啐了一口。扯着脖子喊,这他妈不会要滑坡吧。
有可能。顾一野挥着手电给后头车示意,山区信号不好,对讲机里现在只能传来微弱的声音。
顾一野叫停一辆军车,李连长,你跟这车先走,到前头带路指挥,我断后。
顾团长,要走也是你先走。李连长也是有血性的,早听顾一野的就没这事了,心里羞愧难当,头恨不得低到地上,我断后。
你断后个屁顾一野急了,后头这么多辆车等着呢,我命令你,给我上车,带路
是李连长觉着眼前都花了,也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泥水,他朝顾一野敬了个军礼,坐上车,一直往后瞅,后头石块土块混着雨噼里啪啦地往下滚,风雨中,顾一野站在路中间,打着手电指挥的姿势跟座大山里的碑一样,顶天立地的立在那里。
眼见只剩下最后几辆车了,后头山体塌得越来越厉害,顾一野避着山石。
团长几辆军车上的战士都开着车窗朝他喊,您先开车走吧
别他妈给我放屁顾一野抻着胳膊,没注意一颗石头滚下来,正砸上他的肩膀,顾一野闷哼一声,不说话,比这更重的他都受过,只要不死,都是小伤。
车里的小战士们都哭了,但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他们只能开着车跟着大部队离开。
又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眼见着最后一辆车也掉转了车头,顾一野忍着疼,上车,打火。刚才有泥水混着树枝,碎片冲下来,扎进他腿上胳膊上,那几块的军装全被血渗透了。
离开家时他趁阿秀还在睡觉的功夫,从床头拿走的自己那枚戒指,现下正静静地安放在他军装胸前的口袋里。顾一野不怕死,但第一次觉得自己不想死。
车泡了水,打了几次火,没打着,石头开始砸上车顶,车玻璃裂了一小块,车体也叫砸得凹陷,顾一野咬咬牙,狠下心,弃车,寻了边上一棵大树,抱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