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以為後者可以挽救回來,未曾想到,世事變幻遠人所預料。弘治帝的竭力彌補使得朱厚照嬌縱跋扈,亦養肥了張家的滔天野心。朱厚照害慘了她,張家更害慘了無數的百姓。興許是報應,這母子之間,也因為雙方越來越大的脾氣,益發無法調和,以至於不過是一次爭端,兩人就鬧到不可開交。
弘治帝忽而道:「李越,你可知朕為何召你入宮?」
月池一愣,她答道:「想是因萬歲對家師的惜才之心。」
弘治帝失笑:「這只是一個原因,還有一個是,朕很欣賞你。朕與你的遭遇相似,我們的妻子都曾受千夫所指,可你卻有拋棄一切的勇氣,與舌戰群儒的捷才,能夠在她第一次受傷時,就好好地護住她。試問世上有幾個男子能做到?」
月池心道,事實上,沒有一個男人能做到,在這種世道,只有女人才能救女人。
弘治帝嘆道:「朕也是那些庸俗男子中的一個,朕讓皇后一人面臨風刀霜劍不知多少年。即便到了今日,大權在握,朕也只能在一些細枝末節上補償她,可照樣抹不去她內心的傷痕。」
細枝末節?你確定嗎?
月池想了想道:「陛下的深情,世上已是罕見。世上只怕只有一人能夠媲美。那是臣偶然遇見的一個男子。此人有一個青梅竹馬的心上人。他為了能讓心愛的女子過上好日子,離鄉背井去學手藝賺錢。可他不曾想到,在他走後,心上人的母親卻得了重病,女兒為救母親,無奈之下賣身為奴,卻在主家一命嗚呼。他返家之後聽到了女子的死訊,傷心欲絕之餘,與女子的靈牌成婚,並盡心竭力地侍奉岳母。」
弘治帝聽了感慨不已:「真是痴心人吶。他的心上人是如何去的,是病逝,還是其他緣由?依照大明律,即便是主家,亦不可擅殺奴僕。」
月池雙眼似清凌凌的湖水,她道:「此事陛下當瞭然於心才是。此女正是入宮做了宮女,因被壽寧侯、建昌伯醉後在禁宮內當眾輪暴,羞憤之下,自盡身亡。」
雖然為了保命,她再怎麼憤怒亦不能當眾大罵,但這並不妨礙,她發自骨子裡的深深厭惡。這就是這些王公貴族所謂的細枝末節。這種建立在累累白骨之上的愛情,非但沒讓她覺得有半分感動,反而讓她覺得無比噁心。
朱厚照可憐、張皇后可憐,那她和那個無辜死去的女子,又何嘗不可憐?
第57章幽人枕上朦朧睡
以皇太子的一聲哀嚎作為開端。
弘治帝因醇酒而薰染的紅暈一時褪得乾乾淨淨,他雙眼中的愁意被空白所取代。他的動作頓住,怔怔地看向月池,他好似一個出生的嬰兒,只能以茫然無措來應對人生第一次振聾發聵。
月池心知肚明,這般尖刻的話語,在明代數十位君主中,她也只能在明仁宗與弘治帝面前說一說。這二位仁善之君,絕不至於因一言不合而殺人。而且,事實上弘治帝的所作所為,並未違背儒家道德。《孟子盡心上》有這樣一個故事,舜的父親瞽瞍殺人,當時的執法官皋陶聞言要嚴辦瞽瞍,舜為親子,焉能見親父被殺,於是棄天下如棄敝蹝,偷帶父親逃到了濱海。
這就是儒家所言親親相隱。弘治帝堵大臣的嘴時,也是說:「朕只有這一門親戚,還請諸位寬宥。」更何況,張氏兄弟是皇親國戚,而那個女子只是奴婢,即便除去尊卑有別不論,淫辱婦女也只是流放充軍罷了。可只要張皇后在一天,她又怎會看著自己的兩個心肝寶貝去那邊塞苦寒之地呢?
不過,張皇后這次作得過了頭了,已然惹得弘治帝極度不滿。這倒是個好機會,只是得辛苦太子殿下又被當槍使了。
月池靈機一動,跪地請罪道:「陛下恕罪,臣並非有意冒犯,只是想到了殿下。殿下對臣信任備至,恩重如山,臣對殿下亦抱士為知己者死之心。為公,目睹張氏一族橫行,豈能視而不見。為私,眼見皇后因包庇母家,而不念母子之情。臣、實在不能不為殿下寒心。而陛下的深情厚誼,亦不能作為張家行兇的籌碼。臣自知出言無狀,何當死罪。但是殿下,委實無辜可憐,還請陛下為殿下、為天下主持公道。」
弘治帝親自將月池扶起來:「朕又何嘗不明白你的一片忠心呢?是朕的錯,朕做得太過了。本以為她有母家的人陪著,會過得心情舒暢些。可未曾想到,她竟為外戚而以冷落毆打來轄制自己的親生骨肉。」
弘治帝連連咳嗽:「朕的身子朕自己知道。自身有病自心知,身病還將心自醫。心若病時身亦病,心生元是病生時。【1】若朕一旦去了,照兒年紀尚幼,哪裡製得住他母親。那時張氏一族,還會造更大的罪孽。」
還有那一眾精明透頂的文臣。如他安安分分當一個普通皇帝也就罷了,可他偏偏心裡是雄心壯志,骨里是桀驁不馴,雙目卻是眼高於頂。他這般登上帝位,必定會撞得頭破血流,傷得千瘡百孔。他必須、必須儘快讓他成長起來。
這次就是一個好機會。他讓照兒的計謀構想全部成真,不是真以為事實真能如照兒設想那般事事順利,他要讓他的兒子看清楚,看清楚自己,也看清楚朝堂。知彼知己,百戰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勝一負;不知彼,不知己,每戰必殆。
月池暗自偷看弘治帝神色,看起來他是真的下定決心了,可碰上張皇后的一哭二鬧三上吊,也未必能夠奏效。她想了想道:「萬歲,臣倒有一策,或可解陛下之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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