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是怒火燎心,一边又是妻子在旁边又哭又骂、夹枪带棒,把他们吴家祖宗三代,诅咒了一遍,老海怪脑门子开始烫,眼前有些模糊,一把薅住媳妇的头,生硬地把媳妇和女儿撕扯开,几个耳撇子扇将过去,就把老婆打翻在地。
看看老婆已被他打趴下,在地上也不十分挣扎,哭声明显比刚才降低了不少,老海怪才觉稍稍解了一点气,转身瞪起斗牛眼,冲着三个儿子吼叫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操家什,跟我走!”
三个兄弟,见姐姐在婆家挨了打,也义愤填膺,经父亲一声呼喊,各自都醒过腔来,纷纷抓起应手的家什。
老海怪提着镐把,大儿子福贵拎着扁担,二瘸子扛起铁叉,三胖子操起铁钯,父子四人,一溜烟儿向福荣的婆家奔去。
儿子打跑了媳妇,打的又是吴家沟老海怪家的女儿,落了祸,福荣婆家那边,这会儿也慌了神儿。
老海怪生性刁蛮好斗,亲家那边早有耳闻,如今儿子把祸惹下,又不在理儿上,凭老海怪的性格,岂肯善罢甘休?
家里虽说也不缺人手,养了五个长工,个个都身强体壮,可话说回来了,人家是来干活儿赚钱、养家糊口的,眼面前为了自己的家务事,求人家长工出面打架,这事儿,张不开口。
再说人家长工,也未必乐意,何况这又是小两口之间的事,万一把事闹大了,说不准,就毁了这门亲事。
凭心而论,婆家这边,对福荣这个儿媳妇,还是挺满意的,平日在家里操持家务,炕上、地上,拿得起,放得下,本本分分的,确实说不出二五眼,谁知自己这荒料儿子,总是不入心,老看不上人家,平日爱搭不理的,说话也没好声好气。
这回就因为媳妇做饭时,烀饼子,火候大了,饼子有些焦糊,他就张口骂了媳妇,媳妇气不过,顶撞了一句,倒霉儿子就下了死手,把媳妇打跑了。
打跑了媳妇,儿子也知闯了祸,眼见父亲急得嘴上起了水泡,在家里转悠了半天,也没想出个办法,儿子也开始着急了。
看父亲愁眉苦脸的样儿,儿子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也有些后悔,眼见晌午将过,一家人还没拿出个主意来,儿子沉不住气了,两腿也开始颤抖,嘟囔道,“实在不行,我跑了,算了,我跑了,看他们能把咱家怎么样?”
“放你妈的臭屁!”父亲厉声骂道,“你跑了和尚,跑不了庙,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你能跑哪儿去呀?眼下是日本人的天下,弄不好,把你逮住,关进大狱里。你个死荒料,天天吃饱了撑的,活干得不怎么样,惹祸倒一个顶俩!”
家里有个伙计,外号叫三嗑吧,口拙心巧,为人奸猾,吃晌饭时,听见东家父子,为了打老婆的事争吵,觉得是个显摆的机会,插嘴说道,“照我看,这事儿,也不难。”
东家听了,像看见了救星,赶紧问道,“老三,你说说看,怎么样,才能把事儿摆布开?”
三嗑巴拿把了一会儿,开口说道,“照我看,这事儿,来硬的,肯定不中,如今咱不在理儿上,我听说,亲家那边儿,也不是善茬子,倷爷儿俩上手,怕也不是他们的对手,反倒把事闹僵了。要码平这事,得下软功夫才行……”
眼看三嗑巴啰嗦起来,东家耐不住性子,催着问道,“老三,你就说吧,这软功夫,该怎么下才好?”
三嗑巴见东家急着问计,又拿把了一会儿,慢腾腾说道,“苦肉计!倷爷儿俩,要是能豁出去,等亲家那边的人赶来时,你和少东家,在亲家面前演一出苦肉计,既给了亲家面子,又能把亲家的嘴给堵上。”
提起苦肉计,东家大约能猜出三嗑巴的意思,心里多少觉着有些为难,嘀咕道,“你的意思是,等亲家那边来人时,我把俺家那荒料收拾一顿?”
三嗑巴听了,不怀好意地笑了笑,说道,“倒也不一定真打,主要是做做样子,给倷亲家那边的人看看罢了,所以啊,怎么打,这里就有学问了。”
“怎么打?”东家问道。
三嗑巴见东家这会儿是言听计从,也愿意借机卖巧,附在东家耳边,把他心里的打算,说了出来。
东家听过,心里也透了亮,虽说觉得有些不十分妥当,眼下却又没有别的太好的办法,只好照三嗑巴的主意,张罗着和儿子一块儿,唱苦肉计了。
妻子担心儿子挨打时,会伤着皮肉,特地找出一件棉坎肩,逼着儿子贴身穿着,一面又吩咐两个小女儿,到村头望风去,一旦看见亲家那边的人来了,赶紧回家来报信。
大约过了两个时辰,在村头望风小姑娘,远远看见一行四人,风风火火地从大老远的田野间,向村里奔来,小姑娘撒腿往家里跑去,满眼慌恐地告诉父亲道,“来了!来了!爹,一共四个人,还有一个瘸子呢。”
父亲听罢,心里有了底,赶紧吩咐儿子到院子里跪下,自己手提鞭子,一边臭撅乱骂,一边抡起鞭子,抽打儿子。
亲家母亲也极会演戏,担心丈夫会失手打坏儿子,在一旁扯着娘儿们嗓子,哭叫着,“他爹,你轻点,别把儿子打坏了呀!”一边又做出上前拦住丈夫的样子。
几个长工,事前也让三嗑巴撺掇起来,这会也乐得送出空口人情,装模做样地拦住女主人,另外几个人,站在东家身边,劝说东家消消气,别再打了。
东家约摸,亲家这会儿快要进院了,装着正在气头上,厉声喝斥上前劝说的人,“别拦我!今儿个,我非打死这个鳖羔子不可!”
老海怪爷儿四个,远远就听见亲家院子里的叫骂声,待到了大门口,见女婿这会儿正跪在院子里,亲家翁举着鞭子,披头盖脸不停地抽打着女婿。
老海怪一眼就看出,亲家这是在演戏,给他们爷儿几个看呢,可心里的火气,却着实消了一半。
从大老远一路赶来,爷儿几个这会儿,累得腿也软了,手也乏了,尽管心里明明知道,亲家是在演戏,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自己爷儿几个,再趁机上手,那就是不识相了,只会让亲家人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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