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从阳撇开眼神。
他和纪明达从小不对付,姑母全都看在眼里,他何必撒谎哄姑母高兴。
姑母也不会信的。
“从阳啊,”温夫人落泪,“你与明达,当真没有半点情分了吗。”
没有了。
温从阳心里烦躁。
没有!
早在如蕙姐姐的孩子没了的那天,或者更早,早在他发现,是纪明达要嫁他,他才娶不成明遥妹妹的那天,就连亲戚情分都没了!
但面前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姑母,是疼他几乎像母亲一样的姑母,是从来不曾嫌过他没用、不上进的姑母。
温从阳只能不回答。
“镜月,去守着姑娘。”温夫人吩咐。
“是。”镜月默默走回卧房。
温从阳跟着姑母来到了另一侧内间。
他知道姑母想劝他什么,无非是他们还年轻,日子还长,纪明达也是为了他好等等。
他早已听腻了这些,心里更加厌烦,但没有阻止姑母开口。
劝就劝吧。
姑母是为了亲女儿,劝过了,心里或许能好受些?
但温夫人开口,说的却并不是温从阳想的那些话。
“明达她性子左犟,有时只会一根筋行事,”她说,“她觉得自己文武全才,百事皆通,就能教导不如她的人了。别人不听她就生气,还觉得人家不长进、竟敢不领她的好心。这些,我都是知道的。”
温夫人叹:“所以我才想,与其叫她高嫁别处,不如只把她嫁回温家,家里人定能包容她这坏脾气,便有什么不好,也能说开,也就不怕她在夫家闹得不堪,自己吃苦受罪了。”
温从阳愣在椅子上。
竟是,这样吗?
姑母是说的实话,还是只用些好听的糊弄他?
“可我还是想得太少了,低估了她这毛病。”温夫人摇头。
看向从小看到大的侄子,也是她才成婚不到三个月的女婿,她诚恳道:“从阳,是我太偏疼她,委屈了你。你心里要怪,别怪明达,就只怪我吧。终究是我让她嫁回来的。”
温从阳仍在发愣。
是吗?
姑母说的,真的是真相吗?
“我会劝她尽量改了的。”温夫人擦泪起身,“她若想平安顺遂一辈子,怎么能总这个脾气?”
拍了拍女婿的肩膀,她走出去。
温从阳也缓缓站起来。
姑母的话听着全都合理,可他心里就是觉得不对。
若这就是真相,纪明达为什么会在梦里喊崔珏的名字!
她都成婚了还这么在意崔珏,就算是姑母让她嫁回温家,她怎么会舍得放手这样一个金龟婿?她舍不得,有徐老太太和安国公在,只凭姑母一个人,怎么能退了和崔家的亲?
难道是崔家先不要她,所以她才恨崔珏?
种种想法在温从阳心里撞来撞去。
他一时觉得,姑母说的就是实话,一时又认定,还是姑母要为纪明达开脱才这么说。
他走至堂屋,纪明远安顿好太医回来了。
“太太本便身体不适,又已守了五六个时辰,还是快歇下吧。”纪明远劝母亲,“这里有我和姐夫就够了。”
他说:“若太太也倒下了,岂不又惊动外祖母。也让舅母心里过不去。”
“大姐一醒,我和姐夫就告诉太太。”他示意丫头送母亲去安歇。
温夫人接受了儿子的孝心。
“你们也轮流守着,别太劳累了。”她叮嘱。
“母亲放心。”纪明远答应着。
西边屋里就只剩他、温从阳,和几个得力的丫鬟婆子。
“明远,你也去睡吧。”温从阳笑道,“你还小,还在长身体,可不能睡不够。”
说着,他心里忽然一阵刺痛。
这句话,是遥妹妹从前对他说过的。
那年他才八岁,遥妹妹六岁。是在正月里,他去姑母家住几天。一天,他问遥妹妹为什么睡得那么早,不能和他多玩一会吗?遥妹妹就说她还小,要长身体,要多多地睡觉才行,还劝他也早些睡。